六更天,正是百官入宫上朝的时候,我从马车上下来,由角门进入,顺着御花园一路慢慢的走着,果然不出我所料,代皇子银色的坐撵正朝着我的方向来,我低下头退至一旁,俯首叩拜。
“停下。”周辰诀望着那身影,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最终他轻扣了坐撵扶手,依仗才又开始行走。
我抬起头,望着远去的依仗,深吸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往栖凤阁走去。
你能停下来,恰恰说明了你的身份,我不知你是不愿面对我,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所以才没有和我相认。
一如我一般迷茫无措,我亦不知如何面对你,我英年早逝的夫君,如今成了齐国代皇子。
那些年所传的你通敌叛国,连累我夏侯氏一族遭受株连,如今竟成了事实。我们的孩子也因早产殇逝,我内心固若磐石的信念,在你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的支离破碎了。
你活着,对我来说是幸,可对我无辜枉死的亲人,是莫大的不幸。
来日九泉,我又如何去面对我的族亲,面对我那早殇的孩子。
“这是最后一首曲子了。”
“阿瑾姐姐,清檀还没学会山居秋暝呢。等清檀学好了,再学这首《阳春白雪》可好?”
“不好。”我将她的手强制性的按在琴弦上拨弄着,她挣扎着叫道:“姐姐你弄疼我了!”
我神情一瞬,立刻松开她的手,清檀捂着手委屈的问:“姐姐今日怎么了?为何要逼我学新曲?你不是说过,欲速则不达吗?”
我抿了抿嘴,蹲下身摸着她娇嫩的小脸道:“清檀对不起,你是个好孩子,姐姐想把好的都交给你。”可惜的是,我这么努力想要保护的人,会成为最可悲的牺牲品,深陷黑暗阴险的泥沼无法脱身。清檀是多么向往自由和单纯的孩子啊。
“姐姐不用那么着急嘛,反正以后姐姐有的是时间教我,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嫁人了,也要带着姐姐在身边呢。”
我眼中酸涩:“清檀马上就是大人了,以后……你有你的夫君陪伴和保护,就不需要我了。恰逢姐姐家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也是时候回去处理了。”
清檀皱着眉,耍赖道:“我不管,我不管。我不准你走!你要是走了,我就跟着你!”
“清檀,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是齐国公主,身上有需要你担负的责任,想想你的母亲,想想你们受过的苦,都需要你来扭转”
“那,那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等我行完婚礼可好?”清檀眼泛泪光,商量着道
我摇摇头,你叫我如何面对,你和他的婚礼……
“那等我行完及笄礼?”她的眼神里满是恳求,我吸了吸鼻子点头:“好。”
白泽手持着一份奏折,里头写着的是参加秋猎的名单和住所的安排,周宇王命他来交给周辰诀,因为周辰诀今日早朝,又再一次拒绝了清檀公主的亲事,所以周宇王将他赶出了朝堂,如今这份奏折上标明了秋猎时,清檀公主和周辰诀的住所被安排在同一个别院里。
他转入甬道,进入园林里,来到昆仑殿外求见,而周辰诀只是派人将奏折拿了进去,并未宣见他。突如其来的疏离,并没有让白泽感到怪异,他想也许是周辰诀今日心情不好。
殿内,周辰诀冷眼望着奏折上的内容,然后狠狠扔了出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为了让他配合表演,一次次的将他逼至绝望之境!
白泽见里头的人不出来,便离开了,可当他从甬道出来,一个女子梳着华丽的耸云髻,碧色的珠玉步摇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女子一回眸刹时刺痛了他的眼。
我感觉身后的目光如炬,轻微一回头,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怔怔的看着我,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青色绣云纹襦裙,果然有几块污渍,应是我早上叩拜周辰诀的时候粘上的。
我以为他是觉得我身上的污渍失礼了,便朝他微微低头福身,见过礼后,我继续朝前走着。
“夏侯瑾……”这幅面孔他早该忘记的,可周辰诀满屋的画像,一刻不曾停歇的提醒着他,这个女子,是周辰诀在复国大业上的绊脚石。
她不是被萧歌山劫走了吗?为何会在齐国,还出现在齐宫里?
如此看来,周辰诀的反常都有了最正当的解释了,他一连两次拒绝清檀公主的亲事,莫不是……早就又和夏侯瑾纠缠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告假没有入宫,我每每心绪不宁,总爱带着芷儿去如意馆串门。
方子羡刚开始还挺尴尬的,见我去了便给我安排好吃喝,要么说有事去会客,要么就静静的坐在我对面,听我啩噪个不停。渐渐的他也会陪我下下棋,说说话。
这日,他在船头吹着笛子,我侧卧在船上,手里握着酒壶,眯眼倾听着。
“早些日子荷花满池的时候你不登船,如今岸上金桂初开,你却又不欣赏。真是奇怪的人。”他收起笛子,拿走我手中的酒壶:“你近日喜好贪杯,偏偏酒量又不好,还是节制一点。”
我无所谓的笑笑,自嘲道:“你是说,我总是错过最好的景色,过后又追悔莫及吗?”
方子羡无奈的摇摇头:“你最近怎么了?我听闻,你已有十多天称病告假了,宫里都来人催了几回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想回去。”刚开始决定成全周辰诀的时候,我心里除了失望别无其他,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也意味着离清檀及笄婚配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我怕面对那些叽叽喳喳叫嚣着的热闹气氛,甚至现在想起清檀,我都觉得她不在是那个依赖我的小姑娘了,而是周辰诀的未婚妻。
我以为我可以去接受,去成全,可我哪有那么善良……
现在的我何其讽刺,可能明明对两人来说,我都不曾站在三角的交纵点上,可我总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唉,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与我说。”方子羡喝了口酒,我抬眼看他,想起那日我躲在车箱里,他打开箱子时惊异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子羡,谢谢你。”
“嗯?”他疑惑地看着我,我接着道:“虽然我有很多话不能对你说,一如你也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一样,我们都是朋友,不会疏离。”
“你喝醉了。”子羡身子朝我倾来,将我扶起后抻着木浆朝岸边驶去:“回府让芷儿给你熬点醒酒汤,明日过来,我带你去玩乐一番。”
“是呢,你不是说,要拿很多很多钱带我游遍大齐吗……”
“我可没这么说。”
“哼,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