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信城江边,江风席席。江风舒服地穿过走在江边每一个人的眉眼发梢。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正走在沿江路上,张圆那苗条的身上、乌亮的发上、清秀的脸上。张圆沿着江边,已经快走到拐向地区人民医院街口的地方。再走几步,穿过马路,就能看到地区人民医院那几橦老旧的家属房。徐文虎林小珍夫妇就住地区人民医院的家属房里。老旧的楼房,一层挤着好几户人家。
张圆几乎能想见两口子在厨房忙碌的样子。自己走快点,兴许还能帮上忙。想到此,张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病医生说治了也没多大效果。为什么要在这浪费冤枉钱。”张圆准备拐向街口时,身边一个老头气哼哼地大声说着。声音很大,用着信城地区某个县的方言。张圆忍不住停下脚步。张圆毕业这几年经常要下乡到各县防疫站。虽分不清是哪个县的方言,但大致听得懂。
老头看不出年纪。身体很壮实。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带着严重的病色。再仔细看,老头其实并不很老。只是常年户外劳动,风吹日晒。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早已显不出实际年龄。
“你怎么这么倔,是病就得治。快跟我回医院去。”一个看似老头老伴的妇人,用枯痩的手可怜地扯着老头手臂上的袖子。老头的衣服眀显比身子大了很多。想来,新上身吋是合适的。虽然老头的身板看着还结实。但比之前一定痩了不少。脸上严重的病色明显不同正常人。
老头的老伴却很痩。似风一吹就能倒。宽大的衣裳宽荡荡地晃在身上。一张亦是沟壑纵横的脸布满岁月的风霜。虽无老头脸上严重的病色,却显得暗淡。枯犒的脸上此时显出焦急的神色。
老妇人的身后怯生生地站着个女孩儿,此刻亦焦急地盯着拚力向河边走的老头。女孩看上去和张圆差不多大年纪。身上的衣服很旧,且不合体。女孩亦痩,明显有着酷肖老妇人的眉眼。此刻眼里已急得噙起了泪花。
“爸爸,医生虽说血吸虫病到了后期医治效果不大,但并没有说一定没有效果啊。您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你倒下了,我和妈妈怎么办啊?”女孩用某种方言大声地对拚命想挣脱开老妇人手的老头说。
若是没有得病之前,老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挣脱老妇人那两只枯痩的手。而现在,他是徒有其表了。
老头大口喘气,在江边的石条凳子上坐下。用手抹了抹眼睛。他不想让老婆和女儿看到他眼里的泪。
“桂花,不是爸爸不想治。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呆一天花销有多大。你也知道医生说得是实话。我们家那一片那几个比我先查出血吸虫病晚期的是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病到了晚期,打针吃药都不管什么用了。与其在这里浪费钱,不如省些留给你们日后用。”老人说着,也顾不得老婆、女儿看见,又抹了一把泪。好死不如赖活,他又哪里不想活。可得了这病,由不得他啊。
老妇人早已紧挨着老头,坐在老头身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田里的活全靠老头一个人。自己一贯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女儿桂花毕竟是个女儿家,怎么样也抵不上一个全劳力。老头如果倒下,这个家也就几乎跨了。
老妇人亦用手臂抹着红肿的眼。老妇人后脑扎着一个髻有些发麻的头发已有些松散。在江风的吹拂下,未扎成髻的?发凌乱地飞舞起来。显得老妇人那张枯犒的脸亦发苍老起来。
女孩紧着石头凳,挨着老头站着。那张酷似老妇人的脸在江风的吹拂下亦显得悲怆起来。
02
张圆做了几年防疫工作,当然知道血吸虫病是什么。在信城地区下旳各个县,血吸虫病经常大面积爆发。患者多为下田劳动的人群。因为水田里的一种带病菌小虫经常在人们下田劳动之时,钻入人体的皮肤传染病原、带来病变。
血吸虫病早期可以得到防治。而血吸虫病的晚期,医治效果就不明显了。
“老人家得了血吸虫病吗?”张圆目睹这一切,还是忍不住上前问。她极希望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张圆的突然上前显得有些突兀。老头和老妇人停止抹泪,抬头向张圆看来。女孩亦惊奇地望向张圆。
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干净、明亮。粉白晶莹的面庞、干净的眼睛让人看得觉着特别舒服。
叫桂花的女孩点点头。
“可以把诊断单给我看看吗?”张圆柔声地问。她极希望诊断单上的情况,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悲观。
叫桂花的女孩楞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飞快地从衣兜、裤兜里翻找着诊断单。
老妇人有些吃力地站起。显然之前耗费了太多力气。老妇人将手插进裤兜里,摸索出一张纸。
“姑娘,看看是不是这个?”老妇人有些吃力地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纸递向张圆。
“是这个。”老妇人未递过来前,张圆就看到那正是地区人民医院的诊断单。向老妇人点点头,伸手接了过来。
张圆拿着那张尚带着老妇人体温,已被挤得有些皱的诊断单,在阳光下斑驳的树影里仔细看起来。
张圆原本希望诊断单上的诊断,可能没有一家三口此时这么悲观。可是越看,张圆的眉头越发皱了起来。一家三口原本充满希望的神色看着张圆。随着张圆紧锁的眉头又一点点消沉回去。
看了诊断单,张圆知道,地区人民医院的医生说得没错。病人己属血吸虫病后期。肝、脾等脏器都严重肿大。医治效果确实不大了。
张圆有些恨自己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被疾病折磨。一个家庭被疾病拖跨,却什么也做不了。
张圆有些抱歉地将诊断单还给妇人。对着一家三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说老人的病没关系?她做不到,她有医者的实事求是。对一家人实话实说?她亦做不到。她不想给绝望的一家人再加上一根致命的稻草。
张圆有些讪讪地对一家三口点点头。她能看到一家人从希翼到黯淡下去的目光。张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落荒而逃。匆匆穿过马路,向地区人民医院的家属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