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下去堂屋,其余四个人正围着火龙聊天,气氛不热,她也无心多说。
观音捧来半碗药汤,跟孙尧之前给她喝的一样。她乖乖喝完,然后返回房间,嘴里还泛着苦涩的味道,勉强吞了几口冰凉的矿泉水,这几天她够累了,准备休息的时候,成遇来了。
她没工夫搭理人,两人没搭话,另一边床上还在窸窸窣窣,她转个身,不多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异常踏实,她甚至还做了一个无边无涯的梦。直到天光晃了眼睛,顾清才从睡梦里来到一片迷蒙世界,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雪停了!”,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然后世界静止如初,没有风,也没有暴雪,屋里亮堂堂的,是雪光和阳光揉合在一起的刺目的灼烈。
顾清抬起手挡在眼前,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天放晴了。
无边无际的雪白,没有一丝杂质,天地像一朵横亘在天地之间的巨大的棉花糖,白的让人晕眩。
她站在二楼顶端的晒台上,有一种站在世界尽头的逼仄感,摇摇欲坠的微微眩晕,只有她的心跳声在陪伴,这个清晨,好安静啊!
有好一会儿,楼下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拔动门闩声,然后一声悠长的号角,紧接着,几个男人鱼贯而出,没有观音。
她看着他们,没有出声,也没有人发现她,有放空的间隙,正怔愣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在这里啊!”
顾清无意识的被吓一跳:“你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
观音:“是你太出神。”她笑嘻嘻的,看上去心情很好。
顾清的起床气消失殆尽,转身立在围栏边,雪光和阳光从她背后覆盖过来,她整个人都金灿灿的,暖萌萌的。
观音:“姐,那边你可不要靠,小心年久失修,不结实。”
顾清本来也留了距离,对他笑一笑:“怎么?你也是刚起。”
观音挠挠头:“我们起床有一会儿了。”
顾清:“干嘛?”
观音:“对长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出去检修电路了,顺便去给阿嬷砍点柴火。”
顾清侧着脸,找那个男人的身影,他们正在门前的雪地里整理东西。她猜测他还有没有再为昨晚的事致气。
观音:“早饭给你热在锅里了,你好好休息,下午我们要赶路。”
顾清:“你们都去?”
观音:“成遇和你一起在驿站里。”
顾清冷哼一声,不提到这个名字还好,她对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昨晚,明明来了她的房间,半夜不知道那根筋不对,几次往返于隔壁,顾清几个睡梦,再刚刚有实际进展的时候,被她打断。
她干脆在她又一次出去时,插了门,然后,世界才太平。
观音:“队长说,你不要乱跑,小心迷路。”
顾清撇他一眼:“不乱跑。”心里却是,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观音这才开开心心的离去,她又在空旷的晒台上待了一会儿,想抽烟,却没有。
良久,她折回房间,将孙尧的冲锋衣穿上,下楼,成遇不在。
空气里有淡淡的食物香气,火膛里还有朦胧的光。
顾清揭开锅盖,有两碗米粥,和两个蒸好的地瓜,她拿起其中一份,坐在柴堆上,将碗放在地上,吃早餐。
屋子里安静的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她慢悠悠的吃完,然后起身坐在门口的墩上晒太阳。
洁白的雪地上一串均匀的脚印,顾清像是得到了指引,她拉起冲锋衣的衣领,戴上帽子,沿着他们的脚印像是一直要走到世界尽头。
世界都干净极了,顾清踩在莹白的碎玉上,心里有莫名的喜悦,这喜悦说不清缘由,来云城时内心的阴霾一扫而空,此刻,她的心里有片刻静谧,欢愉。
石南村不大,约摸走出十分钟,小村的轮廓就可以全部投影在视线里。
顾清回望,歇息片刻,眼睛需要被适应,古朴的驿站和旁边几座低矮的房屋交相辉映,依依的虚烟挂几缕在房屋上头,若隐若现。
一排笔直的电线杆从视线处往自己的身后延伸,一直到视界尽头的山峦,此刻都已白了头。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都被这气势磅礴的暴风雪征服,乖乖的俯首沉默。
她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里肺里都是满满的安静,这一刻,天地间只有她自己。
有一丝风从太阳上刮过来,她闭上眼睛,扬起脸对着太阳,然后听到不远处的山脚下,传来观音的呼唤声:“顾清姐……哎,我们在这儿呢。”
她迎着声援招一招手,距离太远,她看到雪地里四只移动的黑点。
很快,对面的一个小黑点,也给她回应了一个招手的姿势。
她沿着与电线杆平行的脚印继续前行,等她靠近,男人们正在山脚下捡拾木柴。
大家都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除了孙尧,始终一言不发的忙着手中的柴。
他还在跟我置气,顾清在心里做出了判断。
但这个判断并不让她心情打折扣,反而是更多的激越,越在意,越生气,越容易……
她在心里轻巧的笑一下,借着观音和她说话,不动声色的靠近他们。
那男人依旧视她如无物,顾清在心里冷哼一声,故意问陆呈祥要一只烟点着,捏在手里淡淡睨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这是一片植物混乱生长的树林,雪迹未消,一眼望去影影绰绰的,阳光从树梢中间穿透下来,一片片晃眼的洁白交织着黑莹莹的壮实粗木,顾清想起小学课本上的雪原插图,就是这种味道。大家忙碌穿梭在其间,别有一番情趣。
她坐在一棵歪斜生长的松木上,目光在孙尧身上来回荡。
“你一定知道,我的眼神落向你,也一定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在看你。”顾清叼着烟,兀自好整以暇,像一个狩猎的鹰,等待着猎物。
大概是感觉到被长久的注视,孙尧将手头最后的结束掉,他站在原地转身,一棵雪松张开枝桠在他的头顶,天光云影敛眉,孙尧的侧脸如华,目光却依然是对顾清视而不见。
这让她内心升起一股倔脾气,把烟叼在嘴里,伸手在屁股底下的树身上捏出一个硬硬的球,用力丢了过去。
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他的胸口,雪花扑棱之间炸裂,他再也躲避不过,迎上她的目光,四目相接,有复杂的眼光交换,须臾,顾清开口:“哎!你的衣服口袋,藏的东西挺多……。”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森林里响起,带着一丝希望和欢喜。他忽然想起她恶作剧时的眼神,故意的狡黠,像一只猫。
孙尧没来由的底气退让,才想起来给她衣服时,忘了拿走兜里的东西,叹息一下,想否认些什么,又觉越描越黑,他仰着头故呼吸一下开口:“那不是给你的。”
顾清:“哦?”她的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淡笑,像是说,你随便怎么说。
孙尧:“……。”
顾清:“我相信了。”
孙尧再次词穷,这样的大清早,被这女人戏弄,她一语双关。
……孙尧记起这件衣服,上次穿时……原来因都是有迹可循。
半个多月前,孙尧、观音和小六在执行任务时救过一个被匪徒挟持的女学生,双方在相持时,女学生徒手握住刺向她的匕首,为他们争取了救援机会。
最终,匪徒被制服,女学生的手却受伤严重,桡动脉被匕首割破,流血不止。
当时条件特殊,距离医院较远,给她急救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小六灵机一动,把从匪徒哪里搜到的拿出来,当作止血带用,没用完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孙尧口袋……
孙尧忽然觉得气短,他掏出一支烟夹在手里,他没有必要解释那么详细,这空档,已经消化了这件事的梗概。
孙尧:“我没有故意。”
他的声音徐徐,听上去,有和解的意思,她听懂了,于是,他们就都懂了。
顾清把烟拿下来,按灭在积雪里,那架势,不紧不慢的,有点狠:“路还长,这会儿都不好说呢。”
孙尧:“……。”
顾清:“太阳出来了。”她的脸隐匿在枝丫后,一半明丽,一般阴暗,眼神层出不穷,像是洞察一切,又故作神秘。
他忽然收起情绪,想起她之前那些个轻佻劲儿,瞬息间,脸色暗沉,说话又带回带有警告的语气,威慑力十足:“下不为例。”
顾清冷淡一笑,目光迎上他的,闪烁又笔直,但座无语。
就在这时候,因为信号不稳定而沉寂已久的电话,忽然有一声利落的脆响,是孙尧的手机,他埋头看一眼,依旧没有信号,顾清看到他皱了皱眉,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紧绷,然后催促大家快速整理。
等大家都回到驿站里,积雪已经开始消融了,顾清站在门口跺一跺脚上的泥水,照这个天气,积雪消融,很快就可以出发了。
男人们将拾捡回来的柴火码在房檐下,整整齐齐的,像一组积木。孙尧检查了门口的保险盒,拉一下电闩,堂屋里亮起一个在雪光和阳光比照下,辨识度不强的白织灯泡,光影交错,驿站里天光浮动,大家的身影,各自忙碌。
今晚,不知道是谁,会来到这里,可以品味这来之不易的一星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