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濒大海西临涧,南控齐鲁锁幽燕。
沧青自古称要津,拱卫京畿事攸关。”
诗中的沧青指的就是沧州和清州,这几句诗形象的描述了清州的地位,清州东临大海,西靠河间,南邻军事重地沧州,紧扼进入齐鲁大地的咽喉要道,从这里出兵北上能直抵燕云,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军事要津。清州毗邻于黄河北道,水陆交通便利,木门镇,乾宁镇,苑桥镇,金牛镇等重镇环绕,是河北东路数得上的大州。
李日等人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在五日后顺利的抵达了清州城。清州城依黄河北道而建,占地广阔,外有6座城门,2座水门,内有瓮城,平日里舟楫不断,商队不绝,把世界各地的商品和奇珍运送到这里,又把这里出产的绸缎,陶瓷等各种货品运送到各地。这座巨大的城市有固定人口约20余万,如果算上流动人口,最多的时候有近30余万人生活在这个大城市里。清州尚且如此,那号称人口百万的东京汴梁又将如何?李日面对着这个巨大的城池,胸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此时残冬将过,即便北方契丹人深入大宋的战火消息传来,却依然阻挡不了人们出游踏青,上香还愿,置酒高会的热情,熙熙攘攘往来的行人把城门堵的水泄不通。这个时代,最文明繁华的国度就是大宋,这种繁华与文明体现在人们灿烂的笑容上,体现在从容的生活态度上。
这里有从容生活的百姓,也有无家可归的难民,看来战争的影响也深入到这清州城中,城门口紧张盘查过路行人的士兵都挎上了腰刀,给这座巨城带来了一丝紧张的气息。
凭着张员外给的文书,张晟带着李日一行顺利的进入了清州城。城内一条宽阔的商道把城市整齐的分为南北两个大区,古香古色的建筑鳞次栉比,李日第一次进入古代的都市,张着双眼都有些不够用的,觉得处处都觉得新鲜,颇有些土包子进城的样子。
众人身上揣着抢来的大笔银钱,径直寻了一家大客栈包了一间别院安顿下来。客栈老板一见豪客上门甚是殷勤,跑前跑后张罗着,还送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给大家接风。众人一路风餐露宿,此番吃饱喝足,又美美的洗了个澡这才算轻松下来。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晚,李日提议夜逛清州城,大家都是年轻人,当下众人嘻嘻哈哈的的出门而去。来到街上,近距离的感受到这热闹的气息铺面而来。各个商铺都灯火高挑,各色客人出来进去,小商小贩卖力的叫卖着。众人这走走,那看看,刚走了半条街,手里大大小小的买满了各种物品,李日像个孩子似的一手拿着个糖人不断舔着,一手抱满了零头碎脑的各种小物件。其他几人也都是如此。
路过一家胭脂铺的时候,呼延通贼头贼脑的向里面张望,李日一想自己也应该给红英等诸女带些礼品,就厚着脸皮当先走了进去。其时大宋风气开放,很多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李日一行进店后转眼一扫,有不少女子在店里挑挑拣拣的,个别男客看样子都是陪着女子而来的。
这家胭脂铺的掌柜是一个30来岁的女子,她高挽发髻,淡扫蛾眉,满头珠翠,浑身锦缎,虽无十分的颜色,却有别样的风情。这女掌柜十分精明,一看李日进店,满面笑容的招呼道:“几位客官,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客人,要不要给家里的女眷挑选些胭脂水粉啊?本店的胭脂水粉是这清州城里最好的,哪怕是城里的风月花魁也都用的是我们铺子里的胭脂。”
李日哪里懂得这些,就笑道:“我们不懂这个,你帮我们推荐一些吧。”
那女掌柜示意旁边的侍女取来几种胭脂和水粉,推荐道:“我们店也算是老字号的店铺了,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我给你挑选的都是店里销量最好的几种胭脂和水粉。”又以行家的身份指点各个胭脂和水粉的特点,说起来滔滔不绝,颇有些后世都市白领的风范。
李日不由得多看了这女掌柜几眼,道:“都给我包起来吧,我全要了。”那女掌柜一见劝道:“这些货品价格都不便宜,客官您不妨少买一些,女眷用的好了再来多买。”
李日笑道:“这你放心,我那女眷颇多,我买了过去,正好让她们自己挑选。”
那女掌柜一见如此,也很高兴,殷勤的介绍道:“妾身唤作湘兰,别人都叫我兰掌柜,您女眷用好了,欢迎再次光临购买。”
李日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离开了店铺。又走了一会,转过一条街道来到一个窄小的巷子里,这巷子两旁房屋矮小,可能就是到了所谓的贫民街区了。
这里聚集了好多涌入的难民,他们衣衫破烂,有气无力的蜷缩在院墙下,不时伸出手来向过路的行人乞讨。甚至有些难民头上插了根草,在发卖自己,只为了活下去。
本来兴高采烈逛街的众人看到此情此景,都沉默起来,连平时爱开玩笑的孙里都低下了头,有晶莹的泪光在眼窝里酝酿。
张晟叹道:“没想到这光鲜的城市背后也有许多无家可归之人,真是太可怜了。”
呼延通道:“这算什么,你们还没去过东市的人市子,那里才叫惨呢。”
李日一听问道:“什么人市子?”
呼延通道:“就是卖人的地方,好多穷人家在那里卖儿卖女,运气好的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运气差的就惨了。”
众人听了,心情更差,也没了逛街的兴致,怏怏的回到客栈。回到客栈孙里的心情也依然沮丧,找到李日道:“李大哥,我看着这些难民想到了我被掳掠走的爹娘和哥哥,我要去救他们。”
李日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现在辽人势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积蓄实力。不过我答应你,等我们有了自保的能力,我一定会想办法去解救你的亲人,还有那些被掠走的宋人。”
孙里红着眼睛道:“李大哥,我信你,有这么一天,您一定带上我。”
李日点了点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暗自盘算今后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众人吃罢早饭,张晟就要出门办事,李日把他叫了过来,低声嘱咐道:“原来的计划我要做些修改,购买庄子仍然以我的名义购买,把杀死毛氏兄弟的功劳给到孙里。”
张晟诧异的看着李日问道:“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啊?”
李日道:“我不想被清州的官场牵绊,而且我答应了孙里要尽快救回那些被掳走的百姓,所以我可能很快又要北上。”
张晟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李兄不是甘于平凡之人。不知道李兄此去,小弟能否也相随啊?”
李日奇怪的道:“此行大为凶险,张兄你也算官宦世家,何必随我等冒险。”
张晟摇头道:“我可不想憋在家里一天到晚听着老父的唠叨。跟着李兄北上,为国为民做一些力所能及事情,正是我所愿也。况且李兄不怕危险,我一身武艺,又有何惧?”
李日觉得这张晟就像后世要离家逃课的学生,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当下张晟出门去办事,李日、孙里、呼延通三人呆在客栈等候消息。呼延通贼头贼脑的钻了进来,问道:“李兄,小弟要去拜访下昔日的同僚,想借用些银钱使用。不知是否方便?”
李日摆手道:“一起弄来的银钱,自取便是。”
延通匆匆忙忙的卷了一大包细软跑了出去。孙里凑了过来,道:“这小子不会拿着银钱去赌了吧?”
李日道:“且由得他去,咱们也出去转转吧。”说完李日带着孙里也出了客栈。
早晨的清州空气清新,行人如潮,勤劳的百姓早早支开了铺子,各色叫卖声不绝于耳。李日带着孙里信步闲逛,享受着这难得静谧时光。
清州城内玉带河穿城而过,河岸两边种满垂柳,凉亭点缀,是许多士子行人流连之地。虽然冬日未过,可也有不少书生呼朋唤友在凉亭内置酒高会,谈论诗文或者纵论国家大事。
李日和孙里雇了一条游船,观赏玉带河两岸的景色。船家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一边撑船一边絮絮叨叨的给李日讲述百姓的日常,憧憬着今年要给二儿子娶个媳妇,给大孙子买个花袄。咒骂今年的粮价比去年又高了一成。
孙里问道:“老人家,听说辽人都打到这附近百里了,您不担心他们打到清州吗?”
那老者笑道:“咱们大宋人比辽人多那么多,还能打不过他们?”
李日点了点头道:“老人家说的对,咱们宋人百倍于辽人,只要齐心协力,还怕他们反了天吗?”
游完玉带河,李日担心张晟事情办完回客栈找不到自己,就带着孙里匆匆返回客栈。没见到张晟,却看到呼延通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独自饮酒。
孙里见了,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啊?”一打量,他包着银钱的大包袱也不见了,又问道:“你怎么了?难道赌钱输了?”
呼延通摇了摇头道:“我可没赌钱,我去看望之前的同僚了。”顿了顿,语带哭腔的说道:“他们好多人都死在了战场上,留下的家人过的好惨啊。”说完,附桌大哭。
李日赶紧走了过去安慰道:“先别哭了,他们情况如何,和我说说。”
呼延通睁着哭红的双眼道:“我去了十几户人家,他们都是我在清州本地认识的同僚,男人死了,留下孤儿寡母或者爹娘,家家都揭不开锅了,有的已经卖儿卖女,我把银钱都留给了他们。”
李日一推他道:“他们为国捐躯,朝廷不管他们的爹娘妻儿吗?
呼延通道:“朝廷给的抚恤才几文钱,又被这些人七扣八扣的,落在手里根本没有多少。”
李日心下黯然,说道:“你带我过去转转吧,这里还有不少银钱,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呼延通大喜道:“多谢李大哥,我替这些死去的兄弟谢谢你。”
李日和孙里在呼延通的带领下奔这些死难士兵居住的地方走去,一路越走越远,这些士兵的家属基本都居住在南区,那里聚集了很多卖力气讨生活的人,茅屋低矮,污水横流。
李日上午领略了金水桥畔旖旎的风光,现在又来到了这样贫苦的地方,不是亲身经历,很难想象清州城诺大的的繁华外表下,依然有如此众多贫苦的人在苦苦的挣扎。
一群在街边乞讨的小乞丐见李日三人穿着不凡,居然来到这样破烂的地方,都停止了乞讨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想上前乞讨又有些胆怯。
转过一个包子铺,突然对面街边冲过来一个黑衣大汉,他浑身是血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包子铺里,撞的桌椅乱飞,铺子中的吃客纷纷躲避。
后面追着七八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大汉,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对着那大汉乱砍。黑衣大汉手里挥动一把解腕尖刀,奋力招架,他一边招架一边大喊:“姓迟的,爷爷就是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你。”
双拳难敌四手,这大汉虽然悍勇无比,可毕竟寡不敌众,身上不断中刀,鲜血飞溅,这大汉边打边走,短短的十余步距离,几乎一步一个血脚印,可对方也被他砍死四人。敌人也打发了兴,剩余几人见这大汉已是强弩之末,攻势更猛,那大汉又挨了两刀,终于身体晃了晃倒在血泊之中。
那群人见大汉已经毙命,领头的人一声呼哨,其他人四散逃窜,三晃两晃的不见了踪迹。
这时一群官差拎着水火棍大喊大叫的从街边跑来,可行凶的人早已逃窜,只剩下这大汉仰面朝天躺在血泊之中。
官差厌恶的用手里的棍子拨了拨这大汉的尸体,叫道:“街边斗殴而死,凶手逃窜。”说完,一招手头也不回带人离开了。
包子铺的老板哆哆嗦嗦的从柜台后面探出了头道:“可怜这胡大了,诺大一个汉子没想到死在这里。”
跟在李日身后的七八个小乞丐跑到胡大的尸体旁,围着尸体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一个4-5岁的小乞丐大着胆子来到李日身旁,仰着黑黢黢的小脸道:“大善人,您能施舍我几文钱吗?”
孙里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了20几文铜钱放到这孩子手里,那孩子趴在地上砰砰的给李日几人磕了几个响头,奶声奶气的说道:“好心的老爷,您一定长命百岁。”
那小乞丐拿着乞讨来的钱,来到旁边的大车行,雇了一辆大车要将胡大的尸体架到大车上。这群乞丐最大者不过8-9岁,人小力弱,如何能够搬动这胡大沉重的尸身。
孙里和呼延通挽起袖子走了过去,帮助这群小乞丐将胡大的尸体架到大车上,呼延通问道:“自有负责净街的差役会处理尸体的,你们何必要如此啊?”
那小乞丐低着头道:“我们要给胡大哥找个地方安葬,可不能让那些差役扔到后面的乱葬岗里。”
说完这些小乞丐一起发力推着车子向远处走去。
旁边大车店里的掌柜望着这群乞丐离去的背影叹道:“可怜这群小乞丐了,这下没了胡老大,这群乞丐可怎么活下去了。”
李日凑了过去,问道:“这胡老大看样子不像是个善人啊,平日里真的会照顾这些小乞丐吗?”
大车店的掌柜道:“哎,这群乞丐经常在这条街乞讨,我看过好几次胡老大给他们送吃的呢。”
包子铺的老板也接口道:“我也有一次看他背了一个女孩子去回生堂看大夫,人家不愿意给乞丐治病,他背着那女孩子在堂前跪了半天呢,听说那次胡老大花了不少钱呢。”
旁边一个路人晒道:“谁知道他是不是贪图人家的姿色,这胡老大是不是善人我不知道,是个泼皮倒是不假,有一次还讹了我不少钱呢。”
包子铺的老板怒道:“说这话你不亏心啊,长的漂亮女娃子要么被那些牙婆子盯住了,要么被乱岗里的乞丐头子控制了,哪里能到胡老大这样的小混混插手。”
大车店的掌柜叹道:“就是可怜这些当兵的了,人死了倒也罢了,连后人都活不下去了。”
李日一愣道:“这些小乞丐都是当兵的后人?他们的父母呢?”
包子铺老板道:“父亲打仗死了,母亲为了活下去只好改嫁,有心善的人家愿意收留前夫的孩子,有的人家不愿意收留,慢慢的他们就变成乞丐呗。所以说啊,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那这些当兵的家属都在哪里居住啊?”李日追问道。
包子铺的老板用手一指道:“前面那几条街基本住的都是当兵的家属,他们喜欢凑在一起毗邻而住。”
呼延通凑过来道:“我那些同僚就住在第二条街里。这里东西南北好多当兵的家人都住在这,处境都差不多。”
李日点了点头,让呼延通带路,往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