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正好,只是秦安阳难得地赖了一次床。
“好香啊,今早是有什么好吃食吗?”
洗漱完毕,慵懒抬手将那柔顺的散发撩至颈后,柔顺的丝质寝衣袖子滑至手肘之下露出一双白玉般的藕臂,腕上的冰绿蚕丝玉镯温润有光。
明月稳稳端着一盆子热气腾腾的洗漱水走出屋去,白芷只倚在梳妆台前,任着林嬷嬷为她梳理盘发。
“回主子的话,主子好口福,有鱼翅捞饭呢!”
主仆二人默契一笑。晨光耀眼,透过纱窗,满室的金瓷赏玩、红木桌椅都光彩熠熠。
服侍秦安阳用完了早点,林嬷嬷和明月便退下了,只留青芜侍奉着。
前几日刚从那腊梅枝头采了雪,煮沸过滤后便小心收藏在瓷坛子里,今日已急不可耐地从阴凉处取出煮茶了。
只见那水面薄薄地结了一层冰片,通透清澈,煞是好看。
“秦凡怎样了?”
雪水煮沸了,咕嘟咕嘟,那顶上的壶盖也淘气地跳。
“哈,一大早就差了下人跑到崇云观请了法师来驱邪,整个人跟个王八似的,下了早朝回来就躲进屋里,需得五六个壮实家仆守着才敢好生喘气呢!”
“可有向秘书省请假?”
“听说有的。”
这日头不知不觉地上去了。茶已煮好,青芜细心地将那描金枝紫砂泥茶盏斟至七分满,盈盈白雾悠然腾起,香气氤氲。
“咱们西厢房还算清静——刚才出去一趟,外边更是闹腾了,那些个法师道童支起了镇鬼幡,在中庭大搞符水法事,瞧那一个个驱鬼的样,演得真像!”
白芷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四下无旁人,这师叔侄也能轻松地同坐吃茶。品一口陈年普洱,紫砂泥茶盏特有的香和那茶汤的甘美融合交织,别样沁人心脾。
过了许久,日上中天,这壶中的茶也淡了味道,白芷搁下茶盏,倒觉得胃里有些撑。
“时候差不多了——我这做妹妹的,也该去探望探望。”
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少女便扶着桌沿缓缓站起,又随手抚平绸缎上的褶皱,青芜闻言便点点头,着手收拾桌上的茶具。
今日白芷梳的是垂鬟分肖髻,髻上一枚金珠七宝芙蓉钿光彩流溢,珠子随着动作轻颤,倒给少女添了几分俏皮。
……
“咣!——”
“滚开,平日里养着你们这些个臭婆娘,没给老子生下一男半女也就算了!还他娘的敢咒老子?啊!?”
“老爷饶命,贱妾哪敢啊!唔——疼!求求老爷别打贱妾了……!”
还未走至正厅,远远便能听见里面的哭壕摔打声。那些没事干的奴婢家仆们里三圈外三圈地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热闹。
也不知哪个机灵的婢子眼尖,见着了游廊那边款款走来的主仆三人,只一声高昂的“郡主来了”,众人惊得纷纷回神转身,小心翼翼地让开一条路来。
“郡主……”
“郡主好!”
“郡主来啦……”
秦安阳一方素净面纱半遮娇容,纤纤玉手端庄交叠于腰腹之前,目不斜视,高贵昂首,明月与青芜亦谨然跟随于后。
主仆三人穿过人群,缓缓步入正厅。越近那香火味儿越浓重,直教人皱眉头。
刚一迈入门槛,却见秦凡的一众姬妾瑟缩着跪伏于地,摘了发间的金银玉饰,一个个披头散发哭喊着“老爷息怒”。
昨夜陪侍的小妾也跪在秦凡脚边,却只是娇滴滴地抽泣,偶尔抬起袖子虚虚地拭泪,李氏坐在那红木四角椅上唉声叹气;又瞥一眼堂上,一个高功法师打扮的蓝衣老道正挥舞着桃木剑,也不知是什么功法,对着空气左边砍砍,右边劈劈,步法竟也跳脱轻盈。
“啊——!”
“辛慧法师都说了,老子是被妒妇下了咒,这才招了游鬼报复!这府上就数你这贱人最悍妒,但凡后院进了新人,你哪次不闹腾?呸!——老子问你话呢?!”
有法师在侧,这秦凡一点不怕,只挽起袖子青筋毕露,哪还有之前的乌龟样。
侧室被这莫名其妙的呵斥骂得惨了,只大声喊冤,还骂那小妾是“贱人”,听得秦凡更加来气——
暴跳如雷间,随手抄起一只茶盏就猛地砸向鼻青脸肿的侧室,那侧室畏惧,下意识地一躲,不成想这茶盏径直砸向了门口,哐啷一声,在朱红色的裙摆边摔成了碎片。
众人一愣。
“——啪、啪!”
突兀的掌声蓦地在这厅堂之上响起,本在“作法”的法师也停了表演,不明所以地向身后看了去——
只见一个妙龄的华衣少女立在门口,刚鼓完掌的玉手微微合十,一双明亮杏眼里满是笑意。
“安阳?这,你怎么来了——方才哥哥失了手,没惊着你吧?”
秦凡登时变了颜色,生生忍下怒意,只讪讪赔笑。
这嫡妹妹的做派他已经见识得够够的了,先前砍树那事闹得满城皆知,他秦凡本以为避祸,却不料在安阳郡主的“聪慧善辩”之下莫名其妙落了个无能的名声,要是安阳再搞点事情出来,他怕是在这天阙的公子哥间混不下去了!
“没有没有,安阳倒是觉得有趣的很。”秦安阳放下手,笑语盈盈地向秦凡走来,“听闻哥哥撞了不祥,安阳担心,便来看望——如今哥哥生龙活虎,安阳看在眼里甚是欢喜,只是不知哥哥在玩什么,怎的围了这么多人?”
秦凡愣了愣,不知秦安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李氏被完全无视地晾在一边,脸上难免挂不住,却也只能紧紧握着椅子扶手不吭声。
“安阳尽拿哥哥打趣——这不是请了崇云观的辛慧法师来府上驱邪嘛!”
秦凡也顾不得脚边这两个女人了,只转身引辛慧法师到安阳郡主跟前。
辛慧法师虽诧异这秦安阳品貌非凡,但面上却镇定自如,躬身作揖问好。那侧室和小妾也识趣,慌忙起身避到一边,只是彼此相望的眼神却是赤裸裸的怨毒。
这小妾好有意思,白芷心里寻思,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缝插针,此番和青芜的行动倒像是给她铺路了。
“法师免礼,不知哥哥是撞了什么脏东西?”白芷明知故问。
这辛慧法师挺起身子,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回郡主的话,是女子怨怼久久不消,阴气积重,招来了游鬼,这才冲撞了秦大人。”
看这法师说得有板有眼的,白芷和青芜面上虽没什么波澜,心里却都憋着笑。只是青芜的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翘了翘,一旁的明月心细,眼里浮现了几分疑惑。
“哦哦,原来如此——那法师可有办法消除这怨怼?”
“恕贫道无能为力,这只得那女子自己解开心结,贫道能做的,不过是暂时驱散阴气、降伏游鬼罢了。”
这法师演技高超,白芷都有些佩服了。
“那不如请法师算一卦,看看这怨怼来自何处?”一旁被晾着的李氏冷不丁开口,白芷这才正眼看过去,却也懒得搭话。
“贫道方才算过,正在贵府之中!”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地上老实跪着的姬妾们个个花容失色,可昨夜陪侍秦凡的那个小妾脸上却掠过一丝傲慢的阴毒。
“不知能否再具体些?”
李氏又问,目光竟略一扫过看笑话似的秦安阳,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却倏地一收,瞥向别处。
“应是四月或十月生人。”
辛慧法师稍一停顿,便从容说出。谁料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名家妓吓得惊呼一声,那侧室的脸色更差,霎时如死人般惨白,秦凡黑着脸刚要发作,没成想先前的那个小妾却先嘤嘤哭了起来。
“老爷,呜呜呜……花月没骗老爷,花月真是被这贱婢冤枉的,咱们府里女眷只有这贱婢是十月生人!”
这小妾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撩得秦凡火气更甚,扬手便向侧室打去。
那四月生的家妓意识到矛头没朝向自己,只暗自松了口气,辛慧法师也不作声,神色平静地看着,烟雾缭绕间倒像个仙人。
“且慢!”
就当那侧室畏惧地缩着脖子等着挨一巴掌时,一个清朗的女声蓦地响起,秦凡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不敢动弹。
“安阳也是十月生人,哥哥的妾侍怎的乱讲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