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空中“铛”得一声,却见唐流苏手中兵刃已落在地上。
这暗器先声夺人,锐不可当,两人心中猛地一惊。待二人低头细看,只见地上闪烁寒光的短剑旁边居然是两颗再也寻常不过的小石子。
唐流苏心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若这一下不是打在我兵刃上,而是打在我身上要穴,只怕……明衍淞亦是心下骇然,人说武功至于一定境界,草木飞叶皆可成兵,想不到此处居然还另有高人?要知道两人甚至连有人来过都不曾发觉,这一下的出手委实令人惊讶,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阿弥陀佛,上苍自有好生之德。贫僧出手不知轻重,实在是令二位公子见笑了。”这声音雄浑庄严,却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僧一手杵着禅杖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孤灯大师!”明衍淞看见来人当下行礼道,“晚辈明衍淞拜见大师。”
“衍淞都长这么大了?盟主身子可还安好?”孤灯大师用一阵柔和的内功远远托起明衍淞的身体。
“托大师的福,父亲大人身体一向康健。”看到孤灯大师也来到这边,明衍淞觉得心头的担子轻了不少——身处陌生环境孤立无援的少年突然间身边有了熟悉的长辈,在不知不觉之间便隐约有了一些依赖。
“盟主安康,实则武林之福。”孤灯大师走近跟前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名白衣男子,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唐少侠。”
“少侠二字,流苏愧不敢当。”唐流苏见这大师一眼便可看清自己师承来历,一时间陷入踟蹰,却不曾想到孤灯大师竟然会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偷偷给江南十局无辜死去镖师遗孀送去万两银子,又为李秀才付了二十两丧葬费留下一千两银子留字鼓励他专心备考,还替被查抄祖宅宁死也不愿为朝廷卖命的前朝遗老张岱宗留下了三千两……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还不够格称为一声少侠吗?”孤灯大师抚掌大笑道。
“唐兄你居然……”明衍淞暗道一声惭愧,只感觉唐流苏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这……”唐流苏实在想不到自己暗中所为的一些事居然被孤灯大师知道了。其实他并不愿意这些事迹流传出去,很多都是些暗中相助,甚至与受益者都不曾打个照面,有些只是留下了字条,却不知道为何这位大师竟然如此清楚。
“说出唐少侠这些事迹,倒显得老和尚多事了。”孤灯大师望着那名面如死灰的女子,一步步走近,平静道,“暗隐客的女儿阿离,没想到你居然藏身在仙蝶陵中。”
“哼。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这阿离居然毫不畏惧迎上孤灯大师的目光,冷冷道:“所谓不问世事的小帮掌门,若是能安心守着自己的孤岛也好过跟着一些名门正派一起逼迫得别人家破人亡来得好,如今这些小帮派遭了报应却又有些名门正宗来替他们出头?难不成这就是你们所谓武林正道讲究的公平?”
孤灯大师并不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阿离,终于开口道,“阿离你只知前因,却不知道你父亲暗隐客曾被十六门派诛杀的真正原因。”
阿离一愣,冷冷地瞪着白眉老僧道,“我为什么要知道?难不成我就活该自小没有父母风餐露宿,饥一餐饱一餐的四处漂泊?”
“阿弥陀佛,女施主,你可知道,你的父亲曾将曹人松大侠在曹家院收养的十七名孤儿全部残忍杀害,若是他们能或到现在,或许,也该有你这般大了……”他这话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只有一种苍茫的孤寂感,带着对世界的无限悲悯。
“那是他找不到曹人松被迫无奈之举!”她虽然觉得父亲残杀孤儿的事情的确有些不对,但依旧心理不能承认自己心中一直幻想出来能够呵护自己、疼爱自己的父亲是个大恶人。
明衍淞不解道,“孤灯大师,请问当年暗隐客有意寻找曹大侠却是为了何事?”
孤灯大师向明衍淞望了一眼,道:“难道盟主没跟你说过?”
明衍淞摇摇头不解道:“父亲并不曾提及过啊……”
“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事,你为何要故弄玄虚?!”这名为阿离的女子隐约也感觉到这事情绝不一般,扬声质问道。
孤灯大师叹了口气,捋捋长须道:“唉,这就是了。我是外人,如今说一下倒也不妨。当年曹人松可是与令尊暗隐客乃是同门师兄。数十年前,同在暗夜门下,那时候令中原武林闻名丧胆的暗杀组织正是暗夜门,那时候的唐门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门派,那时候的曹人松也不曾金盆洗手。令尊与曹人松两人长期在争夺杀手榜一、二名的位置,同门之间关系却是不错。”
“那为什么……”此时不仅明衍淞和唐流苏感到不解,就连这名女子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直到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孤灯大师长叹一声,“都是孽缘……”
三人同时惊呼一声。
明衍淞自然清楚,一个杀手的感情多半是隐忍而压抑的。可是当这份感情出现的时候,就会来得比常人更为炽热。
唐流苏却是明白,当杀手动了感情,只怕再也不能成为杀手了……
“这女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她是千面人厨的妻子的妹妹,王芷萍。”当孤灯大师将这个名字说出来以后,明衍淞再也无法淡定了。
“我幼年曾在明松阁的阁楼中找到一副长卷,那画中女子虽并没有绘制完成,却着实惊艳了我整个少年时光。那长卷一打开,这女子眼波流转,当真是洛神赋都无法描绘的女子,无论何等霓裳羽衣,美玉华冠,都无法将她的美貌衬映丝毫,反而会让这些明珠宝石黄金碧玉失却光彩。”明衍淞长叹一声,“我总算明白,为何府上那名沉在酒中的画师,即使下笔如神,所绘景物栩栩如生,却也不愿再碰画笔了。说来可惜,这原因当真不是因为他双目已失明,盲心不盲的画手本是大有人在,可偏偏有时候对于骄傲的画手而言无法描绘出事物神萃和风韵带来的挫败感却可以毁灭他的内心……”
孤灯大师缓缓道,“当年宫廷御画工之首,川行子一生的缺憾便是无法将王芷萍的美貌绘制出千分之一,最后自戳双目,留下一句,既然无法将这等美丽留在纸件画中还要这双眼又有何用?!阿弥陀佛,这倾城风韵着实是有着令人失去理智的魔力……”
“正是如此。”明衍淞与孤灯大师相顾默然,不知是为这川行子遗憾还是为这王芷萍的美貌惊叹。
而唐流苏与阿离则是一面惊讶一面忍不住猜疑,“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美貌惊人的女子?”
“可是这与我爹和曹人松又有什么关系?”阿离虽然惊讶,语气仍是不客气地质问道。
“当年令尊见过这女子以后,便情根深种。而她也与令尊许下山盟海誓。不曾想后来经过许多变故,她在鲁南境内惨遭不幸,却被曹人松所救。两人日夜相伴,以至于令尊起了猜疑,不惜为了她与师兄反目成仇。”孤灯大师缓缓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老僧也不好断言这两人先前恩怨谁对谁错。”
“她的不幸却不知是因为何事?”
“有人许以重金要求暗杀他一家五口,不料接了单的杀手曹人松宁可不做杀手也要救她于水火之中,带着她日夜避险。而令尊却执意以既然揭榜不能失去暗夜的声名为由意在完成单中交代的事情。”孤灯大师喘了口气,“曹人松大怒,气头之下,放弃接任门主的机会,退出暗夜组织。从此金盆洗手,只为保全一些无辜却被人下单刺杀之人安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话,便是说他了,曹施主此行可谓是功德无量。”
“原来我爹要杀曹人松是因为这件事,怎么从来没有听我娘提过……”阿离有些疑惑得看着孤灯大师。
“令堂自然不会提及,令尊接受不了心上人变心之后,性情大变,肆无忌惮流连风月之间,甚至公然与采花大盗海天河相互勾结,甚至对远离世俗的竹烟清羽下了手。令堂本身被他强暴,而后怀上了你,江湖中人人找不到这暗隐客,自然会找上他妻儿的麻烦,想来令堂带着年幼的你,自然是日子凄苦,而心中痛苦只怕更是难以消除。如此一来,对令尊的情绪难免单单剩下的是恨之入骨,又怎么会对你再说有关于他的事情?”孤灯大师分析得不错,女子早先见到母亲,问及关于父亲的事情,只会遭至大骂及至母亲之前方才知道父亲乃是被十六门派所杀。但母亲却一再强调要他绝对不要去想报仇之事。
“既然我是这样一个身世,为什么你还要救我?”她一生凄苦,此番明白父亲之死的真相,也不愿再想报仇之事,“我不如给唐少侠杀了也好过忍受这样的折磨……”
“你潜藏在仙蝶陵中伺机报复,这一点,老衲当然明白,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老衲已经判断出以你的能力万万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况且桃花派掌门景枫也给老衲留了书信,这桃花派也已被灭门,要老衲速速前往仙蝶陵探查情况……”
唐流苏大惊失色和明衍淞面面相觑道,“什么?”
孤灯大师叹了一口气,“只怕十六门派都在劫难逃啊……”
这姑娘忍不住泪流满面,实在不知这天地之大,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你若是愿意,不如也来明松阁吧?”明衍淞叹了一口气,“江湖上很多侠士走投无路都会留在明松阁中,你年纪尚小,也可以被重新收入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