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妹妹的眼睛看不见,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她想出去玩时,总会轻轻柔柔地喊一声“哥哥”,然后,维克提姆就牵着她的手,一块儿出门去。后来,妹妹得了不能根治的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依然爱喊哥哥,缠着维克提姆给她讲故事。没过多久,妹妹住进了病房里,妈妈也搬到医院附近,维克提姆开始住学院的公寓,但是妹妹每次病情好转的时候都会给他打来电话,“哥哥,我今天好一点了,大概快能出院了呢……”
“哥哥?”眼前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绝不是他的妹妹,但是维克提姆一下子清醒了,她的哥哥正是自己刚才要啃噬的这具尸体。
小女孩抱着缺一条胳膊的芭比娃娃,在维克提姆的对面蹲下,看着尸体不停地喊哥哥。那双眸子里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悲伤,只有空洞,死寂。小女孩的智力有些问题,她不能认知哥哥已经死亡这件事情,但是她却能认出这半截躯干是哥哥。
维克提姆忽然颤抖着满是血污的双手,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小女孩呆呆地瞥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继续埋头喊哥哥起来。
天快亮起来的时候,维克提姆在河堤旁埋葬了小女孩的哥哥。晨曦的光辉带着浅浅的凉意,却很温柔地覆盖大地,连同埋葬于此处的少年,也温柔抚过。
维克提姆牵起小女孩的手,“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妹妹的。”
荣市崭新的一天,大家都在庆贺新一任市长走马上任,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他们对新官充满期待。而在阴冷潮湿的小巷子里,总会有无助的流浪者在求生。维克提姆花了一个银币买来一个水果蛋糕,在破旧的巷子里,香醇的奶油显得格格不入。小女孩没有一丝开心的表情,但是吃得津津有味。
“荣市有制度完善的收容所,还有正规的孤儿院,你们为什么在外面流浪呢?”如果他们在孤儿院里,或许会生活得很幸福吧。
“哥哥说,孤儿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他带着我,我们才从那里逃出来。”
从小女孩平静的眼睛里,维克提姆想象不出孤儿院有什么可怕的,大概是小孩子受了欺负,负气之下类似于离家出走一般,跑到外面来了。维克提姆看着小女孩把粘在手上的蛋糕舔干净,如果她不想回孤儿院,自己有能力抚养她长大成人吗?
“哥哥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蛋糕呢?”小女孩抬眼看向巷子的尽头,她记得哥哥每次都会带着好吃的东西从那里出现。
维克提姆无法说出“你的哥哥已经死了”这种话,他摸摸她脏兮兮的头发,像哄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放柔了语气,“你忘了吗?你的哥哥搬到河堤那边去住了,你想他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去看他,好吗?”
小女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眼中似是落进遥远的风景,又仿佛一无所有。
这天夜里,荣市迎来了第三场春雨,带着倒春寒,出门在外的人又换上了厚毛衣,大外套,大部分人干脆缩在家里,守着火炉取暖。维克提姆被遮挡板上嘈杂的雨声惊醒,他如今已经越来越睡不踏实,更何况现在的他彻夜不眠也不会有太疲乏的困倦。夜深人静,呼吸声清晰可闻,连血液的流动也能感觉到。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人海中一个不起眼的高中生,和室友一起为了期末考试而焦头烂额地复习,也会经常打听偶像的新活动,偶尔赖床想编个理由请假不上课,为妹妹做不拿手的料理被笑话,明明很简单的生活,维克提姆忽然发现,原来那就是所谓的幸福的本质,可惜他失去了这一切,失去了,幸福。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夜的叹息,维克提姆翻了个身,无意间瞥见空空的破沙发,立即完全清醒过来:小女孩不见了!
维克提姆从木板上跳下来,他翻遍这个巷子里所有的角落,始终没有小女孩的身影。雨幕如烟如雾般缥缈,鬼影一般的少年疯了似的窜来窜去。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维克提姆双手揪紧枯燥的头发,不安地坐在沙发旁,愧疚与自责蔓延心头,历经磨难的少年终于放声大哭。
压抑了这么久,濒临崩溃的人总要宣泄,眼泪不是懦弱,它将洗刷溢满身心的污垢,重新展现最初的勇气。当你心中的雨停下时,世界就是晴天。
全身早已湿透,维克提姆的皮肤比早晨的寒气还要冰冷,但是他自己感受不到。身后残缺不全的翅膀只是一副诡异可怕的骨架,此时却好像天使的羽翼将痛苦不堪的少年环绕。许是发泄之后神思清明,维克提姆盯着小女孩留下的芭比娃娃,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她了。
河提的景色一如昨日,仿佛一夜的春雨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小女孩在这里,单薄的身躯埋没在深深的芦苇里,风一吹隐约看得见她粉色的衣角。
河水开始流传新的故事:昨夜,这个快要冻僵的小女孩端着半个蛋糕来到这里,来到埋葬她哥哥的土堆旁。她说:“哥哥,我给你留了蛋糕。”没有风,没有雨,没有悲伤,没有黑暗,她和哥哥一起在另一个温暖的国度里快乐地分享吃不完的蛋糕。
少年,别难过,你看,小女孩的脸上带着永恒的笑。
河提旁的土堆变高了一些,维克提姆独自离开了这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再也没有回头。在他身后,那缺了一条胳膊的芭比娃娃生出透明的翅膀,化作美丽的精灵飞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荣市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
街头的乞丐令行人纷纷避让,茫茫人海,面容枯槁、蓬头垢面、形如老者的维克提姆却蹲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小空间里。太阳的光辉仿佛也嫌弃他,阴影笼罩这一方独立的空间,维克提姆似乎沉浸在黑暗里,他忘记了一切,或者说,他不愿去回想任何事情。
有人在他身边的告示栏上逗留了片刻,似是在贴什么东西。那个人贴完以后,没有立刻转身就走,他来到维克提姆身前扔下一个银币。不远处有人在叫他:“威特,我又喊了一些同学来帮忙,前面还有好几个公园没去张贴,抓紧时间啊!”
“马上来!”
喧嚣的声音霎时远去,维克提姆恍然抬头,只看到那人的栗色卷发经由阳光照耀,如火焰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