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我口中的小马驹,她叫江思语,人与其名相去甚远。
江思语站在那里,一双丹凤眼,眼尾上翘,眼神中带有几分傲气,两条英气逼人的眉毛在她的眉骨上勾出两条斜线,她直勾勾地盯着我,冰山美人,不言自寒。
但等她一开口,却立即没了一点美人的样子。
“呦,小三儿弟弟啊,大半夜当贼来了?”
我并不排斥别人叫我小三儿,虽然这个昵称颇有些值得推敲和尴尬的意思。但这个名字从江思语的嘴里喊出,还有她傲慢的眼神,很难不让人感到一丝挑衅。
“说什么呢,你家有什么好偷的。”我回敬道,“还有,别叫我小三儿,小马驹。”
江思语好像并不在意我说的话,她看了看宁珂,又说:“大半夜的,带宁珂妹妹来我家干嘛来了?”
宁珂笑了笑说:“思语姐晚上好。”
江思语也冲宁珂笑了笑,随后又冷着脸问我:“干嘛来了你?又来扎我家自行车的轮胎?”
“你别胡说,我就是来骑马的。”我也装作冷漠地回答她,想要杀杀她的傲慢。
没想到她把木棍随手一扔,拍了拍手说:“骑马就别想了,我爸今天不在家,改天再来吧。”
我说:“那你爸什么时候回来?”
她笑着打量了我半天,然后说:“你管得着吗?”
江思语的傲慢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这让我感到“抓狂”。
我有些赌气地说:“那我明天还来。”
她淡淡一笑。
“随便。”
然后就走回屋里去了。
我还没从和江思语的“对峙”中回过神来,宁珂却已经笑了起来,说:“思语姐好可爱。”
我说:“哪里可爱?傲慢的不得了。”
宁珂笑着说:“虽然是有点傲慢,但她没有恶意,就是在跟你斗嘴。”
我想了想,虽然不太接受,但宁珂说得也对,江思语虽然傲慢,但并无恶意。但每次想到她喊我“小三儿”时挑衅的眼神和嘲笑的语气,我就像是被她抓住了“软肋”一般,不由觉得不忿,并且也想要找到她的“软肋”所在。于是在这种“不忿”的心理作祟下,我开始了和江思语漫长的“斗争”,你来我往,有去有回,尽管我屡战屡败。
第二天,我如约而至,但并不是在晚上。刚一放学,我就朝马场跑去。宁珂看我这么急切的样子,问我干什么去。我一边跑着一边回答她:“我今天就不陪你去琴房了,我去找江思语。”
宁珂也跟着我跑了起来,问我:“你找她干嘛?”
我说:“不,我不找她,我找江叔叔教我骑马。”
等到了马场上,我大口喘着粗气,远远地看见江思语正坐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梨子。她也看到了我,远远地朝我招着手,满脸笑意地说:“小三儿!来来来!姐姐等你半天了,快来!”
我终于意识到,我弯腰喘气的狼狈对比她悠闲的模样,我已经未战先败。我有些恼了,骂了自己一句“笨蛋”,然后直起身子,慢慢悠悠,故作清闲地朝她走去,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召唤一样。
她坐在草地上,右手撑着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大声喊道:“黛玉!别散步了,宝玉哥哥教你骑马!”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我本以为,我和江思语的对战就像两军攻垒,能者先胜。后来我才发现,江思语本就占领着这座堡垒,是我想把她赶下去,却一次次的被她逼退。
我快步走到她身边,把书包撂在草地上,坐到她旁边,冷冷地问她:“你爸呢?”
她吃了一口梨子,然后站起身来,把梨核扔得远远的,俯视着我说:“没有礼貌,你得叫江叔叔。”
我抬头看着她,意识到我又被她逼退了一步,我快要看不见那个堡垒了。于是我蹭地站起身来,看着她说:“江叔叔呢?我来学骑马。”
说罢,我走到栅栏边,想要翻进去。
江思语也没拦我,站在我身后,“啧啧”了两声,说:“小三儿,你这一见面就先翻人家‘院墙’,是哪国的礼仪?”
我意识到了不妥,从栅栏上跳下来,重新站回到她面前,说:“你别叫我小三儿,我有名字。”
“什么名字。”
“温言,你不知道?”
江思语摇摇头,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大家都叫你小三儿,我还以为你就叫小三儿。”
“你......”我本不甘示弱想回敬她几句,但看她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处在难堪的被动地位。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小马驹,江叔去哪了?”
“出差去咯。”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到,好像丝毫不在意我叫她“小马驹”。
她又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我也重新坐回她身边,问她:“那我想骑马要找谁?你妈呢?”
“我妈?”江思语冷笑一声,“我妈跑啦。”
“跑了?”我有些纳闷,“跑哪去了?”
“还能跑哪去。”她躺倒在草地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望着天空。
“跑到别的男人家里去了呗。”
我听明白了,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和鲁莽。我看着她,想跟她说声抱歉,但又很难说出口,总觉得向她道歉,就意味着给这场才刚刚开始的斗争划上了句号,而我自然是落败的那一方。
正在我纠结要不要道歉的时候,江思语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冒出一句:“你不用觉得抱歉,我也没有多在乎她,无所谓。”
她这话让我一愣神,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的母亲呢?我有些想不明白,但也懒得多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告诉她,等江叔叔回来了我再过来。
我拾起书包,拍了拍草屑,准备离开。她却叫住了我,对我说:“小三儿弟弟,你想学骑马,我教你。”
我说:“你别叫我小三儿。”
她说:“那...温言弟弟,姐姐教你骑马。”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会骑吗?”
她没理我,转身翻过栅栏,动作轻快娴熟,然后拍了拍手,站在马场里吹了一个唿哨,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里还是有着傲慢,像是在说“我不用回答你,你看好就行了。”
片刻之后,三匹白马从马厩里跑出,一匹在前,两匹在侧,速度飞快,马蹄翻腾,飒踏而来,脖颈上的白色鬃毛迎风飘散。江思语站在它们正前方,一动不动,三匹白马朝着她跑来,快要接近她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我心里一紧,不由地冲着江思语喊道:“喂,喂,它要撞你了!”
江思语还是一动不动的。我心想:这姑娘是真疯了。我快步跑到栅栏前,想要翻过去把江思语拉开。我的手刚攀在栅栏上,那三匹白马已经站在了江思语面前,定定的,平和得很,让我以为刚才那一幕只是我的错觉。
江思语用手抚了抚打头的那匹白马,嘴里说着:“大白,带姐姐兜兜风。”
然后,她一手握住缰绳,一脚踩在马鞍的侧蹬上,轻快地一跃,翻身坐上了马背。她轻拉了一下缰绳,大白就朝着我走来了,江思语一只胳膊撑在马颈上,手指拨弄着白色的鬃毛,轻笑着问我:“温言弟弟,要上来吗?”
这马比我高大太多,我有些怕了。江思语像是看破了我的心思似的,冷笑一声,扯了一下缰绳,大白就掉头离我而去,载着她在马场上慢悠悠地盘旋着走。
我站在马场的栅栏前看着她,心情很是复杂。我也想骑上一匹白马兜风,但我又畏惧它的高大。我站在草地上着实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赤兔”的诱惑,冲着江思语喊道:“你教教我。”
江思语像是没听见似的,又或者故意装作没听见,她没有理我,依然自顾自地走。于是我又喊了一声:“江思语!你教教我!”
这次她愿意听见了,冲着我说:“叫姐姐!叫姐姐就教你!”
我承认,这场斗争是时候结束了。江思语牢牢占据着这个堡垒,镇定自若,对我的任何心思都了然于胸,然后轻轻松松就能够把我击退。
我妥协了,极不情愿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她掉转方向朝我走来,走到我面前时停了下来,轻轻地说:“你说什么?没听见。”
我忿忿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在故意刁难我,但我已经“兵败如山倒”,于是我又瞪着她叫了一声:“姐!”
她哈哈笑了两声,答应道:“诶!叫姐姐干什么?”
“学骑马。”我冷冷地回答道,也是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她从大白身上下来,又吹了一个唿哨,另外两匹白马朝着她跑来。她指着最前面的一匹说:“打头的叫二白,后面的叫小白。”然后转身看向我,“你想骑哪个?”
我朝着那两匹白马看过去,身型和颜色并无明显差别,于是我指着二白说:“前面这个。”
我翻过栅栏,跳进马场。江思语牵着二白走到我面前,然后告诉我:“看到我刚才怎么上马了吧,抓着缰绳,踩着脚蹬,翻身上去,不要猛跳上去。”
我点点头。
她接着说:“二白不认识你,你先拍拍它,看它有没有什么反应,免得待会你上马的时候,它把你甩下来。”
我一听甩下来,就问她:“这马不是你们驯过的吗?”
江思语轻轻抚着二白的背,说:“是啊,但这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骑它,它要是把你甩下来,那你不得断几根骨头。”
我一时无语了,心里有些怕,但转念一想,或许江思语就是在吓唬我,想看我畏畏缩缩的样子。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二白身前。虽然害怕,但内心更加抗拒不了骑在白马上飞奔的幻想。于是我照江思语嘱咐的,先拍了拍二白的背,它并无反应,仍旧低头吃着草。
江思语说:“看来二白还挺喜欢你。”
她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自信,于是我迫不及待地抓起缰绳,踩在马蹬上,奋力一踩,马蹬却剧烈摇晃起来,我脚下失去了重心,直接趴在了马背上,我用胳膊紧紧抱着二白的背脊,免得自己从它背上滑落下来,那样子看上去狼狈极了。江思语不禁笑出声来,对我说:“我都说了,是翻身上去,不是使劲跳上去。你没骑过马,还珠格格总看过吧,紫薇都不这么上马。”
我从马背上滑下,按她说的重新试了一次,这次终于稳稳坐在马背上。刚一坐上,我就模仿着江思语的动作,拽起缰绳,想驾着二白跑起来。江思语一把拉住我说:“急什么,骑上了它也能把你甩下来。”
江思语拉起缰绳,忽然认真起来,说:“我先牵着你俩遛两圈。”
我有些扫兴,但还是点点头,说:“行。”
可她又笑了起来,挤眉弄眼的,我很是不解,问道:“你又笑什么?”
她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先遛你们两圈。”
我也懒得追问她究竟在笑什么,只想她赶快遛完,好让我好自己骑着二白。
马场不算很大,但走完一圈还是得花个三四分钟。我见她牵着缰绳,慢慢悠悠地走着,嘴里还哼着曲子,一圈下来走了足有十多分钟,就有些不耐烦了,问她:“能不能快点?”
她不慌不忙地说:“急什么?还有一圈呢。”声音懒洋洋的。
等到第二圈快遛完,我骑马的兴致也基本被消耗殆尽。在马鞍上坐了将近半个小时,并不怎么舒服,我有些懒的趴在马背上,说:“差不多了吧,让我骑两圈。”
江思语闻声,拉着缰绳的手一松,拍了一下二白的肩,二白就像是从瞌睡中醒来了一样,猛然带着我狂奔起来。我一时慌乱,没来得及反应,早已忘记刚才遛马时江思语告诉我的驭马技巧,所以我只好紧紧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鞍,生怕二白把我甩下来。我不敢坐直腰板,因为颠得太厉害,我只有把身子趴到最低才能有安全感,于是我紧贴在二白身上,动也不敢动。
江思语见状哈哈笑了起来,冲着我喊道:“你怕什么,坐直了拉紧缰绳,它就慢下来了。”
我极度没有安全感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听从江思语的指挥,小心地直起身子,拉了一下缰绳,二白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可奇妙的是,我直起身子之后,心里的害怕顿时烟消云散了,我看着眼前的草地和远处的原野,还有澄红的落日,我胸口涌上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冲动,我想驾着二白,飞越过栅栏,朝着夕阳的方向飞奔,一直飞奔下去。
晚风从我的脸颊掠过,虽然有些割的疼,但却让我心里更加痒,我感觉我把世界都甩开了,只留下我的幻想陪伴着我,或者我眼前的景物都是我的幻想,我分不清楚了,我情不自禁呼喊起来,大笑起来,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江思语也已经骑着大白来到我身边了,我看到她也在大笑着,和我一起大声呼喊着。于是我叫得更大声了,二白也像是听懂了我的情绪似的,翻腾起马蹄,跑得也更欢快了。
我冲着江思语喊道:“咱们现在就是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江思语好像没有听清,说:“什么?”
我兴奋地说:“咱们现在就是流星!流星要去追赶夕阳喽!”
江思语笑着摇了摇头,说:“神经病。”
我就那么跑着,忘记了时间,直到天色渐暗,我看到宁珂的身影从枫树林中穿越而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印花连衣裙,扎着马尾辫,一蹦一跳地朝我走来,人还有一段距离,她清脆稚嫩的声音先传来了:
“哥,”
我拉了一下缰绳,让二白慢下来,缓缓朝她走去。她看到二白惊喜不已,飞快地跑来,笑着摸了摸二白的额头,说:“哥,你真的会骑了呀!”
她把自己的脸贴在二白面前蹭了蹭,说:“真舒服。”
二白竟然像是听懂了一般,也亲切地蹭了蹭宁珂的脖子,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我笑着看她这副喜欢的模样,对她说:“要不要上来试试?”
她兴奋地说:“好呀。”然后飞快地翻过栅栏,站到了二白身旁。
江思语见宁珂穿着裙子这么熟练地翻过栅栏,打趣道:“宁珂妹妹,你可不要跟你哥学翻栅栏,容易伤着自己。”
宁珂嘻嘻笑了两声,问我说:“怎么上去?”
我把脚从马蹬上抽出,又往后坐了坐,然后指着马蹬说:“你抓住缰绳,踩着这个就行,我拉你上来。”
宁珂轻轻撩起裙摆,一只脚踩在马蹬上,一只手抓住缰绳,另一只递给我,江思语有些不放心,在宁珂身下托着她,我们合力把宁珂送上二白身上,我让她坐在马鞍最前面,我在她身后驭着缰绳。
江思语提醒道:“小心一点。”
我说:“没事,二白跟我熟了,我带着宁珂遛两圈。”
我们骑着二白在草地上慢慢地走,宁珂喜欢地摸着二白的鬃发,说软乎乎的。
我笑了笑,跟她说:“你没见到我刚才骑着二白飞奔的样子,潇洒极了。”
宁珂扭头问我:“有多潇洒?”
我得意地说道:“那我得跟你好好说说,赛马知道吧,我就跟那些骑士差不多,左手握着缰绳,身子挺得笔直,我目视前方,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