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吗?
起初,我以为爱是一种最质朴纯粹的情绪,是能给人带来欢乐和向往的事情。可是,后来我发觉爱是一种最孤单,最压抑的心病,它久久地驻扎在我的心里,用一层雾霭迷茫着我的心灵。我踟蹰不前,摇摆不定,不知雾的尽头是悬崖还是她。迷雾阻碍了她的身影,也阻碍了我想要靠近的心,我甚至不敢再呼唤她的名字,因为那名字仿佛成了生命的焰火一般在我心里跳动,焦灼着我的心神。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不是不敢呼唤她的名字,而是怕在呼唤之后,在面对着她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之后,在听到她那声清脆欢快的应答之后,我再无法独自承受爱她这件事情。
2004年,冬,16岁。
这年冬天,我和宁珂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自从上一次的拥抱过后,我们在肢体和言语上,越来越像我爹说的那种“情窦初开后的疏远”。以前我会很随意地拉起宁珂的手,她也会很自然地挽起我的胳膊。或者当我俩讲起一个好笑的事情时,互相依靠着对方的身体笑得前仰后翻,合不拢嘴。而现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成了我心里的禁忌,我不敢再逾越半分。
我感觉自己像是生了一场爱情的病,每当我靠近她时,我总会忽然紧张起来,心脏怦怦直跳,有时又像是想要停掉一般,到后来,这场病的症状更是发展成只要我长时间地盯着她看,都会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而更让我感到心神不宁的是,这场病或许无从医治。
我有时一整天都会闷闷不乐,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在江思语的眼里更是成了既不开窍又没胆量的怂包。
“你一个人在这回肠九转有什么用?”她有时候会毫不客气对我说,“宁珂喜欢你,已经那么明显了,你动动嘴巴,把该说的话说出去,事情不就成了吗?”
我苦丧地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其实心里想说的是,远比江思语想象的复杂。我有时会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矛盾中,始终无法开解自己,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苦恼根源:我该不该向宁珂袒露我的心意?如果要袒露,是在彻底弄清楚她的态度之后,还是现在这样一知半解时?我感到我缺乏这样的勇气,既不敢现在就告诉她我喜欢她,也不敢真的彻底弄清楚她的态度(虽然江思语说宁珂喜欢我,可这如果只是误会呢?),所以我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逃避,我时而想要靠近她几分,转而又感到必须逃避她。
更加让我感到失魂落魄的是,对于宁珂喜欢我这件事情,冬歌却忽然持起了和江思语截然相反的态度:“你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宁珂对你亲密,在乎,心疼,并不能说明她对你是恋人的感觉。”
于是,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我该如何辨别朋友间的爱和恋人间的爱?
可这个冬天让我为难的远不止这些。自去年开始,陆之恒就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宁珂,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出于挑衅,报复我的心理,可一年过去了,陆之恒对宁珂近乎固执的追求反倒让我开始忧虑起来,或许他对我的挑衅里糅杂了对宁珂的喜欢?我有时会对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更多的时候,我感到陆之恒只是把宁珂当作猎物,一个本该轻松拿下然后向同伴炫耀一番的猎物,然而这个猎物却总能逃脱他的攻击,这让他感到难以接受,同时又有失体面,有伤自尊,所以他必须拿下宁珂,以满足自己的自恋。从这种角度来说,宁珂也成了他心心念念的心事。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把我和林染的传言散布得人尽皆知,甚至白老师都三番两次地暗示我和林染:“不是说恋爱不好,但你们现在不懂爱情,那都是荷尔蒙在瞎撺掇,不信你们等一个寒假过去,咱们学校的神仙眷侣至少散一半。”
对于陆之恒的举动,我其实谈不上有多么在意。因为我很肯定地知道宁珂不会喜欢他,无论他让她当上校花也好,或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半遮半掩地暗示自己喜欢她,鼓捣大家跟着起哄也好,他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情,其实都是让宁珂最不自在的事情。当然,他后来也做过一件让我感到紧张甚至威胁的事情,就是他计划在宁珂那年生日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我无从得知这个惊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从身边同学零零碎碎的闲言中,也大概拼凑出了他的惊喜计划,于是,我打算在他给宁珂生日惊喜的那一天,给他一个惊喜。
就在宁珂生日的前两天,我预感无论陆之恒的惊喜是什么,想必也都已经准备妥当,碰巧陆之恒最好的朋友王林跟我同在校篮球队,于是我很好地利用了这层关系。
那天训练结束后,我叫住了假装路过我们的冬歌(其实这是我俩提前安排好的),然后和她聊起了宁珂生日的事情,我们按提前编好的台词对起话来。
我说:“宁珂后天过生日,你想好送她什么礼物了吗?”
冬歌说:“没有,你呢?”
我回答道:“我正在想,我想送她一件特殊的礼物,能让她一辈子都记得的。”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留意到王林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
冬歌说:“要不你学偶像剧里的桥段,在一个大气球上挂一个小篮子,里面放上你的礼物,然后放飞气球,飞到宁珂的身边,多浪漫!”
冬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从周围同学七七八八的议论中得知“气球”是陆之恒惊喜计划的一部分。
“气球?”我故意哈哈大笑起来,“宁珂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气球,因为小时候被气球炸到过,送她气球我就等着她跟我绝交吧。”
这时候,王林看起来有些好奇了,虽然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操场,但心思全放在我和冬歌的对话上了。
“有了!”我接着对冬歌说,“宁珂最喜欢一个动物。”
“什么动物?”
“乌龟!”我说,“宁珂从小就很羡慕乌龟能长命百岁。”
“你要送她乌龟?”
“送乌龟多没意思。”我说,“我可以在她生日那天,扮成一个乌龟,她一定很喜欢。”
冬歌说:“对呀!扮成乌龟跳舞,多可爱!”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故意压低了声音,装作神秘的样子,“你一定替我保密,我要给宁珂一个最难忘的生日礼物!”
我和冬歌的对话刚结束,王林就站起身来朝班里跑去了,我和冬歌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离去告密的身影。等到我回到班里的时候,我看到陆之恒用一种十分得意又充满狡黠的目光注视着我,就好像是两军对垒的时候,一方将士忽然知道了另一方的致命软肋,然后预备一举拿下时的神情,这种神情让我知道我的“惊喜”奏效了,我甚至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果不其然,就在宁珂生日当天,陆之恒在整个楼道里所有同学的注视下和哄笑声中,穿着一身连体乌龟服站到了宁珂面前,故作潇洒地独自跳起了或许是昨晚才刚学会的小拉。当他得意的完成自己的表演后,换来的除了周围同学的哄笑,就只有江思语的那一句:
“你这王八还挺可爱。”
陆之恒看着宁珂万分尴尬的神情和周围同学的哄笑,终于意识到事情有哪里不对劲。我走到他身边,笑着对他说:“你还不如用气球呢。”
陆之恒终于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劲,脸上的表情倏然从难堪变为愤怒,他下意识地想要把我拽到面前教训一顿,可那双乌龟的手限制住了他,这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难堪了,一双充满恼怒的眼睛盯着我,恶狠狠地说:“行,你等着!”
说完便匆匆逃离了现场。
在经历过那场闹剧之后,我预感到我和陆之恒的明争暗斗再次升级了,不过我无暇顾及那些,因为我还有一份重要的礼物要送给宁珂。
那天放学回到家后,我把宁珂叫到了琴房,告诉她我有一个惊喜给她。那个惊喜是一条才刚刚出生几个月的金毛犬,宁珂见到它时喜欢极了,兴奋地把它从盒子里捧出,放在脸上调皮地蹭着,小狗似乎也感觉到宁珂以后就是她的主人了,它轻轻地舔了舔宁珂的嘴巴,还把宁珂吓了一跳,咯咯笑了起来。
宁珂笑着问我给它取一个什么名字?我俩把它放在钢琴上,呆呆地看着它,想了半天,想得出神,还是没有决定叫什么名字好。
宁珂问我:“哥,它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女孩。”
宁珂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兴奋地说:“那叫茉莉吧!”
“好!”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那就叫茉莉!”
“茉莉茉莉。”宁珂呼唤着茉莉,轻轻抱起它,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掂起它的两只脚放在琴键上,教它弹起钢琴来。
“茉莉,”宁珂笑着说,“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人了。你的哥哥叫温言,你的姐姐叫宁珂。对了,你的哥哥是个大作家,你的姐姐未来会是一个音乐家,你想当什么家呢?要不我教你画画吧。”
茉莉稚嫩地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宁珂的话。
“你想当画家呀?”宁珂笑了起来,“那我明天就教你画画。”
我满足地望着宁珂和茉莉说话的样子,不自觉笑了起来,暗自想着: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那一刻,除了快乐,我们再感受不到别的情绪,我多希望我们能够一直这样快乐下去,等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茉莉乖乖地枕在宁珂的腿上,陪着宁珂弹琴,而我就在她们身旁,心满意足地望着她们,不必为未来的命运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