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是我在西平过的第二个新年。只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有些不一样。
西平的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五个福娃制成的灯笼,那些灯笼都是用的洒金宣纸,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金色亮片。
我跟着人流走进不远处的文化宫,找了一个相对僻静凉亭坐下。我想起去年的除夕,我和冬歌就是在这座凉亭里度过的,冬歌捧了一满怀的零食,津津有味地吃着,嘴里还说个不停,最后还对着烟花许了很多的愿望,这些愿望无一例外在一年之后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到这里,我开始笑了起来,这时冬歌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刚说了一个字就哈哈笑了起来,笑声持续了一段时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我问她:“你干嘛?”
她说:“你猜我在哪?”
我听着她电话里的声音很嘈杂,于是说:“你在外面。”
“废话,”她说,“我当然在外面,你说我在哪个地方的外面?”
“我怎么知道你在哪个地方的外面?”
她又哈哈笑了起来。接着,我听到了一声呼喊:“温言,你这个大傻瓜!”
这声呼喊在嘈杂混乱,鞭炮齐鸣的背景声中依然脱颖而出,像是来自电话里,又像是出现在我周围。于是我下意识地朝四周环顾,但并没有看到我想象中的画面。
冬歌在电话里又说:“你可真是蠢。茉莉,去!”
当我正对冬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惑不解的时候,茉莉竟然出现在了我面前,她欢快地扑腾到我怀里,舔着我的脸,然后又跳回到地面上,兴奋地仰面躺在地上转圈。这时我的注意力全被忽然出现的茉莉吸引了,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脖子,问她:“你怎么跑出来了?”
这时,冬歌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说她怎么跑出来了?”这次的声音无比确切地出现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上方。我抬起头看,冬歌正弯着腰,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她说,“我来带茉莉去北京。”
“这么快。”我有些不舍地摸了摸茉莉。
她也蹲了下来,一边摸着茉莉,说:“过两天再走。”
我点点头,又不假思索地问道:“就你自己来了吗?”
冬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还想让谁来?”
“没有,”我急忙解释说,“随口一问。”
“行了,”冬歌说,“陪我转转去吧?”
我点点头,牵着茉莉跟她一起在文化宫里走了起来。在经过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的闲逛之后,我越来越感到蹊跷。因为冬歌竟然一反常态的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且还不时地朝着溜冰场的方向张望,但那里很冷清,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你想去滑冰?”我看她反反复复看向那里,忍不住问道。
她急忙收回了眼光,说:“不想,就是奇怪。”
“奇怪什么?”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对我说:“咱们走吧?”
“去哪?”
“你回你家,我回宾馆。”她说,“你要是想跟我一起回宾馆也行,保证你兴奋得睡不着觉。”
我冷冰冰地啧了一声,嫌弃地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行啊,正经点,”她笑着看了我一眼,说,“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宁珂。”
我停住了脚步,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冬歌催促道:“走啊,快点,宁珂等着见你一面,赶紧去医院呢!”
我急忙跟上她的脚步,问道:“她怎么了?”
“可能是时差没倒过来,又有点水土不服吧,闹肚子了。”冬歌说。
我跟着冬歌朝文化宫门口走去。接近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众,脖子上系着一个红色的围脖,低头专注地看着地面。
冬歌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循着声音的方向朝我们看来。她先是看了冬歌一眼,然后又发现了走在冬歌身后的我。她冲我们打了个招呼,只是看上去极不自然。我们走到她身边,三个人霎时间沉默了,气氛极为尴尬。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想冬歌的沉默或许是以为我和宁珂之间或许会有很多话说,但是情况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于是在一阵短暂又漫长的尴尬中,冬歌用一句玩笑打破了这个凝重的氛围。
“我要是不认识你们两个,还以为你们两个是初次见面的相亲对象,害羞得不敢和对方说话。”
冬歌站在我和宁珂之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说:“你们俩不是整天网上,书信聊得挺火热的吗,怎么终于见面了一句话不说了。”
冬歌的这句话把我弄得更加尴尬了,却又不得不说些什么来赶快结束这个处境。
“先去医院吧,”我说,“先带宁珂去看病。”
我们本来想叫一辆出租车去医院,但宁珂说她想走过去,坐车太难受。于是我们就步行去了医院,一共走了二十一分钟才走到医院门口。这期间,冬歌故意甩开我和宁珂,走在我们俩的前头,留下我们俩似是无意地陪对方走着,不紧不慢,步调几乎都一致。
起初,我们仍旧是沉默地走着。后来,我觉得这种沉默实在过于折磨人,于是就率先挑起了一个无聊的话题。
“你第一次来西平吗?”
宁珂点点头。
“西平没有怀城风景好。”
“听冬歌说,西平好玩的地方比怀城多。”
“她说的是那个鬼屋吧?”我笑了起来,想起了冬歌第一次拉着我去那个鬼屋的时候,她竟把扮鬼吓唬她的工作人员打伤了。那个工作人员是鬼屋临时招来的学生工,按说扮鬼的演员应该与游客保持一定距离,但那个学生或许是第一天做这份工作,不知道分寸,也或许是自己玩兴大发了,总之他直接扑到了冬歌身上,冬歌吓得连推带打,最后顺手拿起了挂在墙壁上的一根骨头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对,”宁珂说,“冬歌说明天带我去这个鬼屋,你去吗?”
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去的,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和宁珂在一起的时候,我却总是莫名地感到难过,或许是为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感而难过,也或许是为那些无话不谈的时光的逝去而难过,所以我违心地拒绝了,并且找了一个看似十分自然的理由。
“我不去了,我明天还要交几篇稿子,估计没时间陪你们了。”
宁珂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过会儿,她重新找了一个话题,让我们的对话得以继续下去。
“哥,你真的长高了,你现在比我高出好多。”
我扭头看了看她,她的头大概在我眼睛的位置。
“也没高出多少,”我说,“你现在多高?”
“还是一米七二,穿上鞋子可能有一米七五左右。”
“其实咱俩差不多,”我说,“我一米七八。”
我指了指走在我们前面的冬歌,笑着说:“冬歌才厉害,穿上鞋都奔着一米八去了。”
“冬歌应该去当模特,”宁珂说,“金发碧眼,又瘦又高,皮肤又那么好,或者当空姐也行。”
我笑了笑,说:“老天爷给了她模特的身材,她却有一颗想当歌手的心。”
宁珂也笑了起来,说:“冬歌喜欢的那个歌手,我也听了很多他的歌,我也蛮喜欢的。冬歌还说,她一定能成为一个歌手,因为她身边有咱们两个,一个音乐家,一个作家,一个负责作曲,一个负责作词,只要咱们三个合作,肯定能成功。”
我哈哈笑了起来,说:“她倒是会打算,苦劳都是咱俩的,风头都是她自己的,这可一点不像她的偶像,人家是作词作曲都靠自己。”
这时,冬歌停下了脚步,回头朝我们看了过来,她狐疑地盯着我俩看了一会儿,问道:“你们两个笑什么呢?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没有,”我说,“谁敢说你坏话呀。”
冬歌狐疑地看着我,等到我们走到她身边,她问我:“明天我和宁珂出去玩,你去吗?”
“不去,”我说,“我明天要交稿子。”
“交什么稿子?”
“给杂志社的稿子啊。”
“请个假就得了,宁珂好不容易回国了,你怎么这么扫兴呢?”
“请不了,我那个编辑太严厉了。”
“哪个编辑?”
“就是负责审核我稿子的那个。”
冬歌顿了顿,又接着问我:“我听说你们的杂志社,是两个文学系的学生创立的?”
我点点头。
冬歌迟疑了一会儿,说:“行,你等着。”
“你干嘛?”
她没有理我,而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就立即用撒娇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爸,我想创业。”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我听不到,只能听到冬歌接着对他说:“我最近看上了一家杂志社,我很喜欢,你帮我买下来吧。”
又是一阵听不到的对话过后,冬歌挂掉了电话,得意地看着我说:“好了,你明天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我对冬歌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
她略过了我的疑问,直接说道:“去跟你的编辑请假吧。”
“请什么假?”
“等等!”我终于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把我们编辑社买了吧!”
她没有回答我。我带着惊诧不已的目光转头看向宁珂,她脸上却是跟我截然不同的神色,她似乎一点都不吃惊,更像是无奈,看来她对冬歌的这种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我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对冬歌说:“别闹了,不要瞎搞。”
冬歌却回复我说:“怎么是瞎搞呢,我事先了解过你们杂志社,我一直都想买下来,我可不是冲动,不信你问宁珂。”
我又看了看宁珂,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买杂志社干嘛?”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我买,是替我爸买。我还买过快餐店,便利店,还有最近很流行的奶茶店,冷饮店,我早就买过了,只要我觉得有发展前景的,我都买。”
我对这种任性的花钱方式除了表示震惊之外,一时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何况,杂志社能有什么发展前景?
冬歌对于我的疑虑坦然解释道:“杂志社怎么没有发展前景,现在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在网上获取信息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你们杂志社完全可以开通线上业务,积累线上的粉丝,等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朝品牌的方向发展,做成一个文化品牌,以后凡是文化产业有关的,都可以做。”
冬歌巴拉巴拉的讲了一大堆商业上的东西,她这一股脑的谋划着实让我再一次惊诧不已。
“你还懂经营呢?”我问道。
冬歌神气地笑了一下,闪着蓝桔梗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我这叫天赋。”
说完,她就转身欢快地朝前面走去,之后她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依旧是神气十足的样子:“别以为只有你和宁珂有天赋,你们俩有艺术天赋,但我也很有商业天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