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恋情正式公开后,又闹得大家不得安宁,尤其是对于宁珂的公司,更尤其是对江思语而言。所以宁珂一度不情愿回北京,想尽借口想多在日本停留几天,可我的工作哪允许我休息这么长时间,所以尽管她不情愿,但还是和我一起回了北京。
其实说起来,公开恋情后,我或许比宁珂更加忐忑和不安,因为宁珂是一个出色的钢琴家,炙手可热的作曲家,而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编辑,我有时候会想,哪怕我是一个主编也好呀,至少也比我现在的身份要体面一点,想得多了还真的后悔当初冬歌让我做主编的时候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我们彼此都万分忐忑地回了北京,不出意料,刚一出机场,就迎来了一大堆媒体和粉丝的热情接待,只是我们没有在此地接受采访的打算,于是急匆匆地登上了江思语早早守候在出口的车离开了。
原以为,江思语又要开始对我们俩的行为大加指责,我们也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路上江思语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非但没有挑我们两个的毛病,反而还羡慕起了我俩来,热情洋溢地问了一路我们的日本之旅,还说希望以后也能有一个陪自己一起去疯玩的男朋友。
距离我们在媒体前公开恋情不过才过去了三天,江思语的态度可谓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实在让我俩有些困惑,后来我们问她为何转变了态度,她才说出了其中缘由,原来她跟我们一样,以为恋情公开后会对宁珂的形象有很大影响,只是没想到,网上却是一致的称赞和支持,有不少网友认为,一个正当红的女明星,就这么在镜头前承认了自己的恋情,这得需要多少勇气和对男朋友的爱意才能做到,还有网友认为,这恰恰也说明了宁珂的真实,毕竟哪个女生不渴望爱情呢,坦坦荡荡的承认,反而让大家对她的真诚颇有好感。由于网友态度的一致向好,那些见风使舵的媒体也只好发表一些同样是支持和称赞宁珂的文章了,毕竟谁想在这个时候反其道而行之成为众矢之的呢。甚至在一些粉丝和媒体的呼吁和保护下,我们两处住宅附近的记者也少了很多,也不必再担心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收镜头,这倒是让我和宁珂轻松不少。宁珂曾提议让我搬回之前的别墅住,不过我没有同意,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公寓也很舒服,我们可以在那里住几天,再回到这里住几天,反正她上班下班都要路过我这里,也不算费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宁珂的恋爱也慢慢的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倍受关注,只是有时候在网上会有一些关于我的讨论,譬如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作家,我有什么作品,宁珂之前说的《花灯》在哪里能够看到……直到有一天,一位网友上传了当年那本《青年文学》杂志的照片,说自己在这本杂志里找到了宁珂说的那篇《花灯》,但因为作者的名字叫三白,所以不确定是不是我写的,紧接着,底下就出现了一些留言:
“应该不是吧,宁珂不是说男朋友是作家吗,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作家的文笔不会这么普通吧?”
“这种水平的东西,我感觉自己也能当作家了。”
“现在这年头,会编几个故事的就敢自称作家。”
“也不知道是全民写作水平高了,还是作家的门槛低了,或者是作家这个称号变得廉价了。”
我得承认,诸如此类的留言很伤害我的自尊心。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好的留言,比如:“可能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吧,但故事其实还是很感人的。”
我试着让自己不去看这些留言,可终归以失败告终,当我第一次看到大家对我的评价时,我就再控制不了自己,总是隔三差五去网上搜一些关于我的内容,尽管我很害怕看到的都是一些觉得我平庸的评价,但我也总忍不住去看,并且为此苦恼和郁闷。我太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而我又太过敏感,总是为了那些评价而倍感沮丧,怀疑自己。
有一天深夜,宁珂已经在我身旁睡着了,可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我起身走到书房,拿出自己快要写完的那部小说,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平庸,越看越觉得乏味,越看越觉得,这怎么可能会被出版,这又怎么可能让我成为一个作家。
“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天分呢?如果我有天分的话,我不该到现在仍旧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我在心里苦闷地思索着。
我看着自己书柜里的书,忽然像着魔了似的,拿出了一大堆书,摆在桌面上,一本接一本地翻着,心中充满了气愤和焦虑,我想让那些作品证明,我跟那些作家有着一样的天赋,可却越翻越没有底气,看着那些作家的作品,我又黯然神伤起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呢?”
我打开电脑,又查起了许多作家的生平经历。
“陀思妥耶夫斯基25岁就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颇具影响的长篇小说,普希金不到30岁就写出了震惊俄国社会的《叶普盖尼·奥涅金》,20出头的时候已经写出了许多代表诗作,简·奥斯汀21岁就写成了《傲慢与偏见》……”
于是,我彻底掉入了“天赋”的怪论里,认为取得成功一定要靠天赋。我又翻开了自己的那部即将完成的小说,试图在已经写好的内容里找到天赋的佐证,可我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那天夜里,我在书房独坐了许久,郁闷了许久,甚至一度在思考,不如辞职吧,也不要再想着做一个作家了,可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又颇不服气,我不能这样作罢,我一定是有天赋的。
我本想问宁珂,她是怎么看待我想成为作家这件事情的,但后来想想,觉得她也不大可能说出“我相信你能成为作家”以外的话,于是我就找了别人。我给冬歌发过去了一条消息,问她:“你觉得我能成为一个作家吗?”
她很快就回复了,说:“能。”
我说:“你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好吗?咱们杂志社的同事有在你面前评价过我吗?”
这次她的回复慢了许多,我盯着屏幕发呆,心情十分紧张。过会儿,她的回复传了过来。
“我一直很喜欢你写的东西。你不用太在意别人的评价,莎士比亚还有人挑毛病呢,写你自己想写的东西,就会有和你一样的人喜欢你。”
然后,她又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
“怎么了,是不是又被谁打击了?是不是网上有人说你写的东西不行,你不愿意在宁珂面前说,才想起来联系我了。”
“没有。”我简单回复了一句。
“得了吧,”她回复说,“我还不了解你。”
“你觉得我有写作的天赋吗?”我问她。
她回答说:“应该有吧,你高中才刚开始写作的时候,那篇文章不是上了好多地方的报纸吗?”
“还是高中那篇文章。”我苦笑着想,“看来那篇文章真成我的代表作了。”
这时宁珂忽然出现在了我的书房门前,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披着一条毯子,看着我桌子上凌乱的书籍和书稿,担忧地问我:“哥,你干嘛呢?”
“没事。”我急忙收拾停当,朝她走了过去。
“我睡醒了,看你一直没回来,以为你去哪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等着我走到她身边。
“没去哪,”我冲她笑了笑,“半夜忽然来灵感了,过来写几页东西。”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平常忽然来灵感,不都是顺手记在床前的便利贴上吗?”
“是吗?”我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吞吞吐吐地圆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就想来书房了,可能这次的灵感比较特殊吧。”
“什么灵感?”她问我。
我们重新躺回到床上,我给她盖好被子。
“也算不上什么多好的灵感,先睡觉吧。”我随口敷衍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打算整理一遍自己的那部小说,我在书房里待了太久,甚至忘记了给宁珂做早饭,直到她端来一杯咖啡和一个汉堡放在我桌上,又从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递给我说:“今天早上你忘带手机了,有人给你发了消息。”语气听上去却很冷漠。
她看上去有些情绪低沉,好像也不愿多说话,转身离开了。
我打开手机,是冬歌发来的一条消息:
“心情好点了吗?大作家,顺便跟你说一句,你以后再这么随心所欲地对我,就别来找我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起来我了,用不着我的时候连个消息都不回复。”
看完冬歌发来的消息,宁珂刚才的低沉算是解释得通了。她一定是看到了这条短信,以为我昨晚是在跟冬歌聊天,还编了谎话骗她。这下我更苦恼了,简单回复了冬歌的消息,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卧室里走去,打算跟她解释一下。
宁珂那时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我走过去,从她背后抱住她,闻了闻她发间的香味:“真好闻,闻一百遍都不够。”
她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没有理会我,还故意躲开了我,拿走了镜子,坐到沙发上梳起了头发。
我跟着她坐到沙发上,说:“我替你梳吧。”
“不用。”她冷冰冰地说。
我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梳完了一侧的头发,去梳另一侧,梳完了另一侧再重新梳最开始的一侧,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梳着,梳了很久。她平常不是这样梳头发的,也用不了这么久,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向她解释,但我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看了网上的那些评论才郁闷去找冬歌的,我不想让她知道大家觉得她的男朋友是一个很平庸的人。
我想好了措辞,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开口说:“我昨晚忽然来了灵感,就去书房写东西去了,写了一会儿,又写不下去了,就跟冬歌聊了几句,然后今天早上她给我发了那条消息。”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她站起身来,把梳子放回梳妆台,坐到了桌前的凳子上。
“我怕你误会。”我说,“那条信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没有理我,我只好接着说下去。
“宁珂,我跟冬歌真的没什么。”
“那你不高兴为什么要跟她说。”她忽然转过身子,看着我问道。
“她是咱们两个的朋友呀,情绪不好的时候找朋友聊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那不一样,”她说,“而且我每次不开心第一个就是先对你说。”
“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我感到自己的解释有些力不从心了,“昨晚那不是碰巧吗,你在睡觉,我写东西写不出来了,就顺嘴跟冬歌聊了几句。”
“写不出来可以回去睡觉,”她说,“或者把我叫醒,你为什么会想到跟她说。”
“我没有想到和她说呀,”我的声音开始着急起来,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顺嘴跟她提了一句,这不是很正常吗,做什么事的时候顺便想到了另一件事或者人,这只是顺便的事,你在意这个干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故意找她倾诉或者怎样。”
她看我着急了,开始变得委屈起来,沉默了半晌,对我说:“我生活里的所有顺便都是你。”
我觉得她像是在无理取闹似的,哪有生活里的顺便都是同一个人的,这也太荒谬了。我感到自己的解释越来越力不从心,最后说:
“你要这么说,那我没办法解释了,怎么可能所有顺便都是一个人呢?这也太……”
“没办法就没办法!”她气冲冲地打断了我的话,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走出门去,没有任何阻拦,因为我心里同样有些气愤,她怎么可以这样误会跟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呢?误会这个朋友和自己的男朋友暧昧不清,未免有些太过敏感多疑了。
后来的一整天,宁珂都没有联系我,我也同样没有联系她。我本有几次想给她发消息,跟她道个歉,认个错,可信息写好的时候,又忽然觉得,我怎么能在这个情况下道歉,这样不但解不开误会,反而让冬歌的处境更加尴尬,于是我又打消了道歉的念头,想着晚上回去的时候,再想办法哄她开心,等她的气消了一些后,再跟她解释一遍,那个时候再向她道歉。
那一天,我偶尔想起宁珂早晨的样子时,心里都会觉得有些吃惊,我未曾想到宁珂会这样敏感多疑,这让我感到自己很不被信任,如果因为一条好朋友之间的短信就能引发如此大的误会的话,那以后得有多少让人心力交瘁的误会层出不穷,解释个没完没了,矛盾也因此而生。虽然还没有真的经历这种情况,但由此做一番想象,已经让我感到有些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