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勄,你过来。”王大夫见霄勄许久不语,便出声招她过来。
“怎么了?”王大夫低声问道。
霄勄凑过去,说:“师父,是喜脉。”
王大夫震惊。
“没看错?”
“诊了三遍了。”霄勄轻叹。
这下可摊了浑水了。
也顾不得那劳什子的李夫人了,王大夫绕过屏风,一把抓过李姑娘的手。
脉动往来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确是滑脉。
唉,
“大夫…”
“李姑娘…”王大夫实在说不出恭喜二字,“…有喜了。”
两个丫鬟立时白了。
红致尖声道:“你胡说…”
“王大夫,你再说一遍,有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更尖锐的声。
几人回过头,见是位穿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身边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妈妈。
“…见过夫人。”绿雅红致忍着颤抖的身体,给妇人行礼。
气氛凝滞。
绿雅咬牙,她是恨的,老夫人和夫人毁了姑娘,也毁了她和红致。
凡是有一点心是向着姑娘的,老夫人就不会这般缠着姑娘!
府上人心惶惶,没人敢靠近她和红致,甚至连小院都不愿靠近。
夫人是个傻的,总守着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不肯给小姐请道士,偏偏又治下无道,外头早就传遍了,现在谁不知道李府闹鬼?拖得姑娘成了这般模样!
她们虽不敢靠姑娘太近,但也不会离太远,从未见到有男人,姑娘怀孕了,能是什么!鬼胎啊!
“大夫,你们说,我的女儿,有喜了?”李夫人自认为克制的很好了,但攥紧的手依旧在颤抖。
她在恐惧。
“夫人,令嫒确是…喜脉。”王大夫拱手,说得有些艰难。
红致和绿雅脸色惨白惨白的,咚的一声跪下,看得霄勄都替她们疼。
红致怕了,她后悔当初不该让老娘走关系进姑娘的院里!“鬼胎!是老夫人!夫人,奴婢们从未离开过姑娘,没有男人靠近姑娘怎么可能有孩子!”
两个丫鬟再少不更事也晓得女人怀孕是需要男人的。
“闭嘴!”李夫人也悔,两个小丫头不知情况,也没人敢往有孕之事想,就这么报上去请了大夫,家丑,家丑啊!
“大夫,我家姑娘只是吃坏了东西,是吗?”李夫人尖利的眼直直的看着王大夫,其间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李姑娘只是吃了不好的东西。”王大夫愣了一瞬,随即顺势回道,“李姑娘体弱,还需多多调养才是。”
李夫人满意的点点头,“劳烦王大夫了,来人,送大夫回去。”
那位老妈妈对王大夫作请:“王大夫,这边请。”
王大夫心下叹气,但终究没说什么,提上医箱随老妈妈离开。
“母亲?”恰好李姑娘醒了。
“嗯。”李夫人身子一颤,故作冷漠的点点头,却半分不肯靠近。
“母亲来看月儿啦,月儿好久没见母亲了…”从声音里,霄勄就能听出那份惊喜。
“哼!月儿已有你祖母了,母亲没来看月儿,又有何妨?”李夫人听了李姑娘的话,不觉喜悦,反而越发的阴阳怪气。
“母亲何出此言?祖母是祖母,母亲是母亲,怎能混为一谈?咳咳…况且…祖母也不会每日来看月儿…”说到这个李姑娘还有些失落。
霄勄这次明显看见李夫人眼里露出了恐惧之色。
李夫人向后退了两步,才道:“冤孽啊!说!你肚子里的孽种怎么回事!”
李姑娘显然很茫然:“…什么…孽种?”
“你…”
…
离得远了,霄勄便听不到了。
霄勄沉默的跟在王大夫身后。
这次出诊他们得到了很高的诊费。
整整一百两。
但没人觉得高兴。
“记住了!别往外说…咱们呐,负责看病就行了,人家怎么处理,咱不能参与。”王大夫对霄勄说,也是对自己说。
他行医多年,什么没见过?早就麻木了…
霄勄歪头笑问:“师父,您不怕吗?”
“怕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有什么鬼,要有,那也是藏在人心!”王大夫肃着脸说道。
今日王大夫气运不大好,先是霄勄,再就是李府的破事。
“但阿勄看着,那李夫人,是信的。”
王大夫叹了口气,道:“自古那大家后院的腌臜便不是你简简单单就能想明白的…”李姑娘大约明日就得暴毙。
老夫人毕竟是长辈,鬼缠一事他们尚且能忍,但未婚先孕此等败坏德风之事,李府必定不会让本就是市井笑谈的李姑娘再活着。
回到医馆,已是夕阳满天。
王大夫一头钻进卧房里,不出来了。
师母显然很习以为常,安慰道:“没事,你师父他自己闷闷就好。”
“说来,近几年的确没什么事能让你师父难受的了…”
胡氏很是感慨。
他们夫妻二人打打闹闹,相互扶持着,也过了几十年了,现在也一把年纪了。
都老啦。
霄勄只握着师母的手,没说什么。
……
入夜,霄勄缓步走冷寂在街道。
这方场景,让她想到了初入湖州城时的那夜,也是这般模样。
湖州城一点儿也没变,唯一变的,是她这个人罢了。
从东街到西街,她需要走上一个时辰,找到李姑娘起居的小院,她又花了一个时辰。
正当子时,霄勄站在李府院墙外,思考着怎么越过这道障碍。
李姑娘住的偏远,但正好依着外墙,方便了她。
她现在的力量是提不起自己的,但减轻一下重量是可以的。
找了一辆板车垫脚,霄勄轻松的进了院。
两个丫鬟此时正在缩在外间一角抱在一块瑟瑟发抖。
“一定是老夫人不想做鬼了,才投生在姑娘肚子里,等生下来了,姑娘和老夫人依旧可以作伴!”不得不说,红致很敢想。
绿雅收紧抱住红致腰肢的手,怕极了,“你,你别胡说了。”
“没胡说,我想…老夫人不会来了…”
“那,你…抖什么?”
“谁说我抖了…明明是你在抖…”
霄勄无声一笑,两位小姐姐真可爱。
从内室的窗户爬进去,霄勄给两位丫鬟哼了一首调子。
曲调很怪异松缓,却能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绿雅,你听。”
“嗯…听着呢…”
“哦…”
等二人彻底进入睡眠后,霄勄找了一条薄被给她们披上。
天冷,可别冻了,睡个好觉吧,我的好姐姐。
看着两张苍白的小脸,霄勄摇摇头,回到内室,她一脚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异香。
霄勄脚步一顿,立刻捂住鼻子,快速隐蔽起来。
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想隐匿一个人,很容易。
霄勄就隐在角落里,等待所谓的老夫人。
好一会儿,一个白色的人影从窗户翻身进来,他左右看了看,熟络的走到床边掀开纱帐。
他的手指抚过李月的消瘦的小脸,轻叹:“怎么瘦了怎么多?都不漂亮了。”
“祖母?”李月睁开迷蒙的双眼,黑暗中她只能看到一个影子。
“哎~乖孙女。”一道苍老的女声回应道。
可惜那两个小丫头睡过去了,不然,在两个丫头的眼皮子底下玩弄她们的小姐,真是格外有趣。
人影掀开缎被,“来,乖孙,让祖母瞧瞧乖孙可是瘦了。”
“祖母,今日母亲来看月儿了,月儿很高兴,”李月任来人施为,显然是习惯了的,“可母亲却骂月儿…”
“哦?她骂月儿什么?”人影抚摸着李月委屈的脸,另一只手已经将內衫挑开,露出内里淡青的肚兜。
“母亲说月儿怀了鬼胎…月儿不明白,祖母,什么是鬼胎?”
人影的手一顿,随即猛的抽开,声音震惊的先些维持不住伪装,“你怀孕了!”
“祖母…”李月看祖母这样,更是委屈了,“可是月儿做错了什么?”
那人很焦躁:“怎么回事,我不是给你吃药了吗,怎么可能会怀上!”
“祖母,您在说什么?”李月起身,衣裳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肤。
压下心头的烦躁,人影轻声问李月!“啊,月儿啊,祖母问你,祖母给你的药,你有好好吃吗?”
“有,祖母,月儿很听话。”
人影抓抓头发,又摸摸李月的肩头,语气温柔下来:“月儿,祖母在凡间很久了,今日鬼差寻来,要祖母去投胎,月儿,祖母是来向你道个别的,以后,祖母就不会来了。”
人影自觉煽情,等会儿就来一场潸然泪下的离别,此事就过去了。
可还没等李月回过味来,霄勄就控起一张小木凳,砸向那采花贼。
那贼人一时不觉,被砸了个眼冒金星。
“谁!”采花贼回过头,
可人没看见,却看见房间里的小物件都浮在半空。
采花贼瞪大了眼。
未曾习武的柔弱女子李月表示,她什么也看不到:“祖母,您怎么了?”
“无耻贼人,竟敢冒充老身,今日,你便下来陪我吧!”
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吓得采花贼腿一软。
想来平日里没少被追杀,这小贼逃起来却是不含糊,经此一吓,速度反而变得极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刚刚一下没砸晕他,现在霄勄控不住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他逃了。
李月眨眨眼,软声问道:“祖母,怎么了?”
空气里弥漫着些许致幻的异香。
看着一脸迷蒙的李姑娘,霄勄一时沉默。
缓了一会儿,霄勄坐在李月床边,缓声道:“月儿,”
李月有些困了,她躺下来回道:“嗯,月儿在。”
霄勄给李月盖上被子,“月儿跟我说说你祖母的事吧,你祖母什么时候开始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