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李府,霄勄穿过那座李月住过的院子,寻着主院而去。
霄勄脑海里全是那晚离开时李姑娘的模样。
苍白,消瘦,却带着温暖的笑靥。
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就像一把在烧一样,让她焦躁。
今日,是李姑娘的头七。
“夫人,夜深了,回吧。”李子善拍拍李夫人的肩头。
铜盘里火光照亮了李夫人有些恍惚的脸盘。
“老爷,婆婆是多恨我,这般害我月儿?”
“夫人!慎言!”李子善低声喝道,“可是你让月儿暴毙的!”
李夫人晃了一瞬,“是啊…月儿自小就和我这个母亲不亲,她的祖母是亲人,我就是个生下她的陌生人!月儿,做下这等失德之事,死不足惜!”
“规矩不可破,阿德更不能受他姐姐影响!”
月儿是他女儿,但李子善却对这个软软弱弱,不愿亲近他的女儿没什么感情。
在他看来,女儿不过是发了癔症,府中有那些个下贱的下人色胆包天做下的此事。他的阿妹,再不好也容不得那些下等人染指,等风声过了,让他查出来是谁,定会让他好好享受一下十八刑具的销魂滋味!
至于月儿,不论无辜与否,既败坏了门风,那李府就容不得她,死了,也就死了。
也许女人总是多愁善感,不论生前关系多僵,甚至是视其为耻辱,然而身死道消,至此两隔,李夫人反而开始时常的想起,当初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娇娇软软的奶娃娃,那是她的长女,她第一个孩子,“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她一点一点,看着她女儿从红彤彤丑兮兮的模样变的白白胖胖的。
可她一直恭敬孝顺着的婆婆,却来抢她的宝贝。
她不愿意。
初为人母,孩子就是她的宝,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拱手让人的,可她的夫君告诉她,‘要孝顺,老人家就是想要个小辈陪伴,给她就是了,你想女儿了,就去看看好了。'
夫君是她的天,她还能说什么?
可她不甘心,所以开始和婆婆针锋相对,甚至暗地里叫她老巫婆。
她不够聪明,还是女儿家时,她的母亲就说过。
她从未赢过她婆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厌恶她一直想抢回来的宝贝。
后来,她忘了和婆婆勾心斗角的初衷,一心想的,就是赢!
后来,老太婆终于死了。
但她即便死了,也还是不放过她。
老太婆害了月儿。
这是对她的报复!
那老太婆果然是个冷血的,生前多疼她孙女,死后就有多摧残她。甚至不惜让月儿怀上孽种,那死老太婆就是想让月儿下去陪她!
没想到,到最后,她还是输了,还是如了老太婆的愿,但那又怎样,为了李府,为了儿子,她不后悔,她没错!
月儿既然那么喜爱她的祖母,那下去陪她,想来是愿意的,对吧?
李子善摇摇头,自己进了屋,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
主院外隐藏在夜色里的霄勄的眼里闪过茫然。
既然还会难过,那为什么要那么做?
李姑娘生前你都不愿靠近她半分,现在既然人都没了,又在这难过什么?
霄勄不懂,杀人的是她,现在哭的也是她,好坏她都占了,凭什么?
就为了那所谓的世俗礼教?
为了世俗礼教,那你,为何不为此献身?
就让你的灵魂,和你深重的礼教,融为一体好了……
“喵~”
一声柔软的猫叫传来,
“人活于世,何来自由之说?为父为子,为君为臣,有其所享,亦有其责。”
就在霄勄隐隐有些失控之时,王大夫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霄勄的精神为之一清。
她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深深的喘口气。
江霄,对她影响至深。
她的脑海便被江霄的思想一点一点的侵蚀。
甚至一有不顺心就有嗜血的冲动
这世上还活着许多林勄东在意的人,是不是哪天遇到了,霄勄就会失去控制权?
是不是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一名嗜血者?
江霄起初还会择一择对象,选些社会道德掩盖下的渣滓,然而到最后,她再杀人,就只随心情。
她霄勄,是否也会一步步的,堕入深渊?
眼睛有些涨疼,霄勄伸手揉一揉,顺着来时路,离开李府。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那就不想。
她是对生无执着,但也并不想死,也不想被控制。
所以她会去寻找答案。
……
回到医馆,霄勄在院子回廊中找了把椅子坐下,闭上眼。
不思,不动。
霄勄渐渐进入一种玄幽之境。
身体不再冷,四周不再安静,整个世界的节奏似乎都慢下来了。
两只灰溜溜的老鼠探出洞口,抖抖胡须,尖尖的鼻子在空气中四处嗅一嗅,确定无人之后,嗖的一下窜上灶台,它们快速的找到师母遗留的几颗水煮栗子,窸窸窣窣的啃食。
这时,躲在柴堆里的蛐蛐清脆欢快的唱起来,正啃的入迷的两只登时立起身,准备随时撤离。
浅眠的孙洋摸摸耳朵,翻了个身。
隔壁的大狗抖抖耳朵,不动如山。
露珠滴落的瞬间,凝结成了霜。
……
“哎呦,阿勄,你怎么坐这呀,什么时候起的?天怪冷的,怎么不多睡会呢?”
天刚露白,胡氏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便看见满院银装素裹,心想着,今天的霜可真重。
感叹完,她便去厨房开始准备一家子今日的早食。
穿过回廊时,胡氏被隐在柱子后面的霄勄吓了一跳。
霄勄睁开一条缝,作近视状:“师母,早啊,今日起的早,就在院里坐坐,醒醒神。”
胡氏摸摸霄勄的脸蛋:“瞧这小脸冻的,怕是坐了不短时间了,怎么也不懂的多穿点?女孩子可不能受凉的,你这孩子!”
“没事儿,我不冷,师母,我就坐了一会儿。”
胡氏一边给霄勄暖手,一边训道:“胡说,这霜这么重,哪能不冷!回去加件衣服,你要是没事做,就来给我烧火。”
“好,师母,我这就来。”
瞧着霄勄回房,胡氏这才进了厨房,大师兄王梧的妻子已经在生火了,“婆婆,今早吃稀饭配腌脆瓜,再加个炒白菜,如何?”
胡氏点点头,打开橱柜取了七个鸡蛋,道:“再给每个人加个水煮蛋吧。”
“好,保准阿弟寻着鸡蛋味就能自己过来,省的我还得去拖他起床。”杨氏挺高兴的,说着她爱赖床的皮小子,一边麻利的刷锅倒水煮稀饭。
说起孙子,胡氏也乐呵,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爱睡,尤其是到了冷天,每天起个床就跟打仗似的,非得他老子拿板子了,才肯起来,“那小睡猪哟!”
随后,胡氏就想到了平日也总爱踩点起床的霄勄,道:“阿勄今天看着应该起的比你还早呢,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干甚么。”
杨氏诧异,她没过回廊,倒是没看见人,“是吗,是不是地铺睡不习惯?”
“有可能。”想想也是,阿勄浅眠,房里多了两个人,肯定睡不好,哦对了,“差点把她们忘了,记得多煮两个人的。”
杨氏应声,道:“婆婆,您觉不觉得,阿勄很像是大家闺秀,平时温温柔柔,优优雅雅的,仪态漂亮,看着都舒心,懂得也多,会刺绣,会下棋,字也好看,嗯…做饭也好吃。”
看着爱吃的儿媳妇,胡氏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呢,阿勄又没说,要我说,阿勄指不定还真是个落魄的小姐呢,有哪个又丑又坏的权贵公子看上她了,想纳了做妾,阿勄宁死不从!逃了出来,一路流浪到了咱们这,又说了谎让咱们收留她,然后!她会在这邂逅一位俊俏的公子…”
“……”杨氏心中回她婆婆一个白眼,这是落魄小姐?
霄勄:“……”
师母,你少看些话本吧。
……
上午,霄勄随着绿雅母女去看了红致。
绿雅娘说红致娘私下里偷偷给红致用过土方法止惊,红致好是好了,不盗汗也不说胡话了,但就是不肯醒。
霄勄给瞧了瞧,道:“这是睡着了。”
红致一家子惊讶,绿雅娘率先问道:“睡着了?怎么睡这么久,这都三四天了!”
霄勄点头,道:“红致姑娘这次是吓得狠了,伤了神伤了身,婶子的土方子有用,安了神,这身子自然就会进入沉睡,等红致姑娘醒了,给她好好补补就行了。”
“那红致什么时候醒?”红致娘迫不及待的问到。
“快了,今晚大概就能醒,婶子,这几日,你们就多陪陪红致姑娘和绿雅姑娘,尽量别让她们落单。”给红致开了方子,霄勄给红致娘和绿雅娘叮嘱道。
两人忙应下。
在红致娘想给霄勄诊费时,霄勄提出可否让红致教她那土方法。
红致爽快的答应了,“那个呀,我从我远方亲戚那学的,乡下人都会的。”
她拿出一叠简单折好的黄纸,来到红致身边,用黄纸从额间开始一路到右肩,再到右手掌心抹过去,有再回到额间开始抹到左肩左手手心,一边缓慢的说着:“你要心诚,一边抹一边要唱念:信女林氏敬上,小女李氏红致,生于*年*月*日*时,在*年*月*日*时李府受鬼魂所惊,天公大爷保佑,莫怕…莫怕…天公大爷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