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吟唱带着股悠长而又虔诚的古意,红致娘闭着双眼,想起去接红致时的模样,她从未想过她调皮胆大的阿妹会和绿雅畏畏缩缩的,抱着躲在角落里,谁也不让靠近,恨不得自己低到尘埃里…
一时心酸的厉害,险些就掉下了泪,她严谨的一遍一遍吟唱,带着内心的希望。
我可怜的阿妹,保佑你从此不受苦难。
“就这样,将身上的邪崇抹去,再把这沾上的邪崇的黄纸绑在桃树上镇压住,就好了。”红致娘停下动作,缓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
霄勄能感受到红致娘内心的波动,但她没说什么,只是认真的点头,确认全会了后,谢过了红致娘,霄勄离开了李府。
路上霄勄一直在想那个土方,到底原理何在?
或许是一种心理暗示,也或许真的存在着她看不见的东西,说不定。
霄勄松下一口气,谁知道呢,有用就好。
路过中肃大道之时,霄勄停顿了的一瞬,转身向府衙走去。
湖州城,说是城,其实这只是通俗的叫法,湖州城其实是府制。
这是一座很特别的府城,中肃大道贯穿整座湖州城,连通南北门,将其分为东西二街,西街文人富户层次分明,东街平民闹市鱼龙混杂,中肃大道是地段最好的铺面,人群往来这里是必经之路,但这里却不允许摆摊,所以总是整洁的很,多是些茶馆酒楼书局一类的,而府衙,就设在中肃大道靠西街的位置。
霄勄离着府衙十丈开外,仔细的看着长长的通缉榜上的人像。
在清溪村时,霄勄的打扮太有特色,所以她很快就在末尾的角落中看到了她自己。
她顿了一会儿,这才转移精神继续寻找。
古人画像太过抽象,霄勄前后看了三四圈还真让她找到了。
没想到还真是个惯犯。
但作案手法倒是挺像,喜用夜来香味的药,不见其人先闻其香,一身白衣,受害女子称其相貌堂堂,身姿挺拔。自称:点香公子。
霄勄:小眼大嘴,满脸麻子,个子还不高…点香公子…好恶俗。
盖因李姑娘太好骗了,那点香公子,才会常驻李府,直至闹出了人命。
要说有鬼,那也是个色中恶鬼。
不知身为湖州城知府的李大人是否知道,那贼子采花,都采到他家里去了?
这点香公子倒是地盘广大,囊括三府十二州,那就是整个江南都在通缉他了。
她想,即便点香公子那晚没被她吓尿,那他也不敢再在湖州城待着了。
他会换个地方继续逍遥。
霄勄的手指抚过眼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转身回了医馆。
…
医馆内的分工很明确,王大夫坐堂,大师兄出诊,药童打杂抓药,孙洋霄勄轮流着从旁辅佐学习,也就是什么都要干。
今天得伤寒的人特别多,医馆忙成一团,霄勄整个下午就是在不停的抓药中度过的。
直到点上了油灯,霄勄还有些恍惚,满脑子的柴胡一两,黄大川一两,赤芍药一两,半夏半两……
冬至节,是一家团圆吃汤圆的日子。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王大夫就放孙洋回家。
霄勄自然就和王大夫一家过。
吃过晚饭,师母给每个人都上了一碗糖水汤圆。
浅灰绿色的薯圆和白嫩的芝麻馅汤圆,看着格外的干净漂亮。
祛了一天的疲累,一家人说笑着吃着软糯米的汤圆,温暖异常。
临散场,王大夫咽下嘴里最后的一颗汤圆,说道:“阿勄啊,我在京都有位老友,是位炮制药材的高手,你带上小洋,去见见。”
霄勄一愣,放下碗筷,回道:“好,谢师父。”
“嗯,”王大夫点头,“你一个女子,在外多注意些,也别打扮的花花绿绿的,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漂亮闺女,”
…霄勄点头:“知道了。”
“嘴要甜些,别跟个据嘴葫芦似的,一天下来一个字都不说你也憋的住!嘴甜好说话,知道不?别大老远走过去又空荡荡的回来。”
霄勄点头。
“马上就过年了,这就要走?”胡氏着急了。
王大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道:“当然是过了十五再走,你同意小洋娘都不同意。”
“到时我有封信,你带给那老头子。”王大夫又对霄勄说到。
霄勄点头:“好的师父。”
“行了,”王大夫摆摆手,“就这样,你大师兄早年也去京都见过人,有问题你去问他。”
听师母说,大师兄年轻时可不是什么憨厚小子,二十五六都是老男人还不肯成亲,整日里作天作地,时不时的离家出走个三五天的,上山采药下村义诊,好不容易答应了亲事,又闹着去京都玩了,师父实在是看不顺眼了,干脆就打发他去了京都,想来两个月一来回,三个月时间是够的,半年后就正好拜堂。结果呢,好家伙,这小子一去就去了两年才肯回来,所以大师兄一回来王大夫就是一顿竹鞭伺候,大师兄两天都没下得了床,之后几乎赶场一样,就把差了他十岁的大嫂迎进了门。
霄勄看了眼端庄温和的大师兄,点头:“好的师父。”
说完,王大夫就回了房。
霄勄知道,师父这是准许她出门闯荡了,其实也是说明,他对她的女子身份,也不再执着了。
近几年江湖势起,不拘小节的的江湖儿女多了。
她若真想安居一隅,总会有人肯娶的。
万事看缘分嘛,不是吗。
…
…
灯笼挂起,春联相对。
除夕夜,那自是热闹非凡的,但却不是人多捧起来的热闹,相反,街上没什么大人,有的只是几拨无需烦恼的小儿,被自家的阿妮(娘)打扮的圆滚滚的,一路你追我赶的,肆意玩闹。
年意浓烈,心寄今朝。热闹从每个人心里散发出来。
坐在门槛上看着万家灯火,霄勄反而有些老人心态。
此时此刻,没什么需要她回忆感伤的,也什么值得她欢呼雀跃的,她只需要静静观赏着,这几分她偷来的岁月。
“阿勄,快进来,要放鞭炮了!”师母的声音从院儿里传来。
“来了!”
等进了院,杨氏拉着她一起拜了天公老爷,大师兄把鞭炮放了,一家子就端着糖果瓜子,排排坐在医馆门前看烟火。
一群皮小子皮丫头四处乱窜玩闹,嘴又甜,哄得胡氏往每个人手里都塞了一大把糖果。
大红灯笼下,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喜乐。
霄勄似悲似喜的心情一直保持到了元宵节过后。
等到了要出发的日子,她的心境反而平淡了。
在第二次鸡鸣之时,霄勄才慢吞吞的起身,伴随她三年的头痛症隐隐发作。
一下一下,如击鼓敲石。
霄勄不再喜欢敲自己的头了,但又有了重重撸头发的习惯。她撸了几下,又怕把自己撸秃了,就把手放下,下床打开衣柜。
她的衣柜里很是简单,清一色的青色右衽学徒男装。
在角落里拿出先前买的便装换上。
换好了久违的黑色,霄勄想起了救了她却反而被她拖累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那座小院是否还在。
霄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角的血纹越发的长了,有的都长至颧骨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绝症了。
用妆粉细细的抹上,掩盖住。
几根碎发垂下,遮住眯着的眼里幽暗的黑。
霄勄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师母忙忙碌碌的给霄勄准备了一大桌的饯别饭,又一路碎碎的叮咛着送至城外,和孙杨一大家子汇合。
跟在身后的大师兄偷偷对自己妻子说:“当初阿妮送我的时候可欢快了,一句废话不多说,让我赶紧滚蛋,我果然是亲生的。”
杨氏微笑着,伸手捏住大师兄腰间的软肉,重重的拧了一圈儿。
大师兄啪的一下把腰上的贱手拍掉,没敢用力,只能干瞪着。
“瞪什么?嫁个老男人我够委屈的了,你还让我等了三年,把我拖成老姑娘了才来娶,我掐你一下怎么了!”杨氏瞪眼,想起他京都一去就是两年,她憋了一口气干等了三年,就是想要好好的收拾收拾这厮!
大师兄暗骂自己嘴贱,哄道:“没怎么,挺好的!娘子我错了…”
要不是儿子闹得厉害,其实孙洋娘是不乐意她小儿子外出的,何况还有一个女子,奈何小洋懵懵懂懂的未开窍,她还不能直说,唉…当娘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小洋啊,你要专心学业,努力的学医,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知道吗?要专心!”
孙洋:“…知道了,娘,您都说八百遍了,我一定专心,真的,我发誓!回来我就是神医了!”
孙洋娘笑的开心,摸摸儿子的脑袋,道:“神医为娘可不敢想哦,我儿子是聪明是傻,我还不知道啊。”
孙洋:…您可真会打击我。
王大夫将冬至那晚的话给二人一字不落的又叮嘱了一遍,又说:“路上惊醒着点,你们二师兄就在二里之外等你们,你们三个可得跟紧咯,人掉了可不好找回来!现在人贩子多,别谁的话都信,别人给的东西也别吃!”
“一年之期,一年之后你们必须回来,知道吗?”
“知道!”
“阿勄,学无止境,你莫要懈怠,你有这个有天分,别把自己耽误了。”
“师父,我会努力的!”霄勄微笑,肯定的回道。
“小洋,你年龄小,很多地方还没办法融会贯通,你二师兄小师妹年纪大,阅历比你丰富,有问题你就多问问他们,平时也要多督促督促你师妹,那懒鬼指不定离了我视线就把书扔了,还有,你是师兄,多照顾着点女孩子,知道吗?”
比霄勄早半年拜师的孙洋挺起胸膛,道:“是,师父,我一定会好好督促小师妹!”
霄勄:……
见几个女人都抹起眼泪了,王大夫这才摆摆手,放他们离开。
霄勄戴上帷帽,和孙洋二人正式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