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湖州城门之时,霄勄看到了村长。
正巧,村长正带着三个人出城。
其间一位妇人瞧着很是虚弱,颓丧的靠着搀着她的女人。
马车晃动,她的领域里也跟着一晃一晃。
默默看着远去的几人,能猜出他们此时来湖州城做什么。
但事已发生,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本就是无根之人,想抓她,怕是不容易。
何况,她又不是真瞎。
村人在村里找不到人,又禁不住二狗娘闹得厉害,所以今日一早村长就带着几个人进城报官。
这一趟花了二狗娘半生的积蓄,又折腾到现在,就只能等明早贴出告示。
出去查现场的捕快,回来时看二狗娘的眼神都不大对,想来是查出什么了:“初步判断凶犯是身份未明的江氏,清溪村小孩叫她阿东。草丛里有她遗留的竹篮一个,腰带一条,断发些许,从死者脖颈的抓痕,服饰,以及现场痕迹上推测,当时死者二狗,尾随江氏至辣子草丛,对江氏意图不轨,江氏反抗下错手杀了人…凶器为草丛里的一块石头。”那捕快顿了顿,“想来能把人砸成那般模样,这小女子力气挺大。据说江氏是个瞎子,该是跑不远,但我们顺着痕迹追到官道上,便失去了踪迹…”
强奸不成反被杀,还留下一个软弱的老娘,无夫无子,以后要她怎么活?作孽的二狗呦…
唉…
杀了人,江氏,总是要伏法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人。
村长回头瞧了一眼暮气沉沉的二狗娘,重重叹口气。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费心要抓的凶手此时,就坐在富丽的马车里,与他们擦身而过。
………
…
夜色降临。
西街是文士街,环境清幽,进入这里,四周便安静下来。
马车停下。
一道轻缓的声音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当马蹄声响起之时,你们进城前半个时辰里,一路顺畅,什么人也没遇到,也不曾见过我。”
话音落下,霄勄走下车,她换了一身衣裳。
明明霄勄的年纪更小,但一身粉色的齐胸襦裙反而违和。
绿雅给她梳了一个姑娘的发髻,在额前留了几缕,簪了一根梅花样式银簪,剩余的披散着长至臀下。
眼尾的血纹用脂粉做了掩饰,几根碎发垂下似有似无。
霄勄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总是有几分笑意。
她拍拍累的够呛的大马,说道:“走吧。”
马蹄声响起,护卫头领抬抬眼皮,舒了一口气。
赶了这么多天,男人又都骑着马在外头风吹日晒,也是疲累不堪的,眼下就要到府邸了,他回头高兴道:“姑娘,前头就到了!”
……
霄勄看着一行人转过街角彻底消失,才转身离开。
头阵阵的疼,此时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扯扯身上的衣裙,霄勄发现她更喜欢恩人的衣裳,可惜不能穿了。
小心避开巡夜的士兵,霄勄从西街晃到东街。
此时已是亥时过半,多数人已睡下。
身上的疼痛,久了,也就麻木了。
四周静悄悄的,霄勄的心境有些微妙。
她就像寄生虫一般,需要依附在他人身上汲取营养,才能生存下去。而对于被寄生者而言,她不仅毫无益处,还会给人家带去病痛。
恩公是,绿雅也是,
现在,她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霄勄停下脚步,看向左侧的一个门面,这门面和街上其他的铺子没什么不一样,刷着褐色的大漆,两边贴着相应的对联,上头匾额上写着端正的大字:扶善医馆。
但引起霄勄注意的是,此时,里面正伏案疾书的老人。
霄勄向医馆走近两步。
老人会不时停笔,略做思考后,再重新下笔。
一盏火烛燃烧着,散发着暖色的光芒,连老人肃着的脸上,也带出几分温柔。
四周一片漆黑,那黑暗里的一盏烛火便拥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至少对于霄勄是。
她上前敲了敲门。
老人提笔的手一顿,抬起头。
“谁啊?”
“敢问,您可是大夫?”
老大夫皱着的眉头一松,放下笔,过去给霄勄开门,瞧着小姑娘气色不大好,便问道:“姑娘可是来看病的?怎么一个人来?”
现在虽不像前朝那样对女人约束苛刻,除了丈夫,其他任何男人都不能碰一下,但这晚上让一个病中的女孩家家独自出门,这家中长辈可真够心大。
霄勄淡笑:“小女本就是孤身一人,何谈家人一说?”
老大夫神情诧异,但并不多问,道:“姑娘进来吧。”
在桌案前坐下,问道:“姑娘请坐,可是哪儿不舒服?”
霄勄坐下,道:“总是头疼的厉害,有时还会烦躁,控制不住脾气。”
大夫取出脉枕,伸手请道:“姑娘请伸右手。”
霄勄依言照做。
“来,换一只手。”片刻,老大夫依旧做请势,抬眸查看霄勄的气色。
霄勄照做。
这次老大夫诊的长了些,眉头紧缩,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道:“神魂不属,气血两亏,姑娘,切莫思虑过重。”
霄勄歪头想了想,随后点点头,谢道:“多谢大夫。”
“且…”老大夫还要说些什么,但被霄勄截了话头。
“大夫,小女可能拜您为师?”
老人神色一顿,皱皱眉,道:“老朽不收女弟子。”
霄勄露出笑意,放缓声调,声音里带着些磁性:“师父,小女孤苦无依,望能学得几分技艺傍身,求您收小女为徒。”
只见老大夫微微一愣,随即眉头松缓下来:“想做老朽徒弟,到时累惨了,可别哭鼻子!”
虽是一厢情愿,但霄勄心情突然晴朗了许多,当即跪下,给老大夫磕了三个头:“多谢师父!”
老大夫眉头皱的更深了,想想还是罢手,任霄勄给他磕了三个头,看这小丫头日后表现吧,到时再正式拜师也不迟。
受了霄勄的礼,老大夫便端起了师父架子,吩咐道:“你在这等着。”
他回了后院,将他的老伴叫起来,让她给霄勄安排个住处。
“老王,你大半夜的,哪拐来的小女娃?”
“你不是嫌女孩娇滴滴的,不好教吗?”
王大夫一怔,自己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答应了,竟然什么都没问就这么收了一个女徒弟,但话已出口,也就收不回了:“她自己登门说要拜师的,我想收就收了,哪这么多为什么。”
胡氏喝口水,笑道:“行,我去看看,哪来的小狐狸勾走了我家老王。”
王大夫瞪眼:“一把年纪了,胡说什么!”
胡氏瞪回去:“晚上出来的漂亮丫头,可不就是出来勾人的狐狸精!”
“老婆子,少看些乱七八糟话本吧!”
胡氏甩头哼道:“真要是狐狸精,那也看不上你这皱巴巴的老头子!真是不经逗!”
等胡氏走了,王大夫嘴里还嘀咕:“真是…像什么话!”
来了胡氏,问起来历,霄勄缓缓给她讲了一段孤女流浪记。胡氏两眼泪汪汪的信了,连霄勄身上绸缎衣裳都没问一下。
小徒弟们的大通铺霄勄一个女子定是不能住的,胡氏干脆让她住客房,只要铺了被褥就能睡了。
胡氏将霄勄带到客房,嘱咐道:“阿勄你先在这休息一晚,明天师母给你好好收拾收拾。”
“你师傅的徒弟穿着要统一着,你来的匆忙,身上也没个换洗的,正好冬季新做的还没分发下去,这是给你三师兄的,小你三岁,身量倒是差不多,你先穿着。”
“热水给你备好了,好好洗洗,睡个好觉啊。”
霄勄的小手被胡氏牵着,老人家的手粗糙,但手里的温度却让霄勄很喜欢。
霄勄静静的听着胡氏带着南方独有的平舌口音给她细细叮嘱。
这份她偷来的温暖。
“劳烦师母了,这大晚上的,打扰师母休息了。”霄勄低声感谢道。
“傻孩子,有什么打扰的,这一院子的皮小子,如今来个漂亮的小丫头,师母高兴还来不及呢!”胡氏摸摸霄勄的头,看着一条缝的眼睛,心里感叹,小丫头如果眼睛能睁大一些就更好看了。
等胡氏离开,霄勄转过身,眼里的血就再也控制不住,从眼角缓缓流下,被霄勄淡定的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