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的事情,有关言慎,有关秦墨,陈欢基本上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从来不会没事找事的去细细回忆。
她是一个聪明人,那一段感情叫她不痛快,该扔就扔。
可是去游乐场回来的那天晚上,许是夜风太凉,又许是白天的旋转木马把脑袋转晕了,竟叫她模模糊糊地梦到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那是她刚出来工作的那年。
手里办的第一起案子,原本是一起简单的拆迁合同纠纷,但是居民户那边闹事,最后发生了人命官司。
陈欢作为犯罪嫌疑人的辩护人,很圆满地完成了她的任务。她的当事人最后被判处过失致人死亡,只判了五年。
法庭上,公诉人那一方席上,死者家属哭到昏厥。
她从巍峨森严的法院走出来,没有一点胜利的愉悦感,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第一次感到迷失。
她所学多年,捍卫的,究竟是人性的正义,还是法律的尊严?
这样说来,什么又是真正的正义呢?
后来言慎打电话给她,说下个星期去b市主宅,他爷爷想见她。
去了主宅,见过言老爷子,基本上就是被承认了的意思。陈欢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开心,曾经刚毕业的女孩子毛毛躁躁的想,要是能嫁给言慎,做什么都值。但是那一瞬,好像有一些疲倦。
当电话那头男人低低凉凉的嗓音传来时,她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陈欢?你在听吗?下星期三到星期五空出来,我们回去参加爷爷的寿宴。”
可是言慎,下个星期是我爸爸的忌日,你不记得吗?
她犹豫说道
“不然你自己回去吧,我这边走不开。”
那边是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像是含了一层怒气
“陈欢,这次不去,以后就都不用去了。”
就一秒钟,她的眼泪都含在眼里了,却仍能够声音平静地回答
“那我跟事务所请个假,你别生气。”
他强调着
“没有,陈欢,我没有生气。”
然后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
那种疲倦感越甚,陈欢在一个夫妻恩爱的家庭里出生,于是向往那样的夫妻情深。
这一年,她冷静下来想一想,甚至觉得有一个像言慎这样惯于用冷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丈夫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这一年,陈欢二十五岁,在自己的感情中除了不甘之外,感受到了痛苦。
言家老爷子的晚宴里,陈欢穿着言慎为她准备的晚礼服,雪白纤细的香肩露在外头,被他一把揽住。
她看见言慎在衣香鬓影中来回穿梭,言辞妥帖,自然而然地高贵气质,不愧他不俗的出生。
她同样衣饰精致华美,手里装模做样地执着一杯红酒,假笑了一整晚。
很累。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与她的梦寐以求没有一点贴合之处。
达官贵人的太太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对她这个言家的准媳妇评头论足,她在她们的目光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在很多人的眼里,她家境普通,父亲早逝,也没有兄弟在侧,只剩孤儿寡母,是个不堪为媒的小人物。
确实也是没有错的。
后来遇到宋郁,她甚至搞不懂为什么这个宅子里要有这么多妖魔鬼怪。
他说你也配么的时候,陈欢手里的红酒没忍住一把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然后厅堂里有人看过来,面前的男人一脸愤怒和错愕,陈欢连忙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的脸上是快哭出来的模样,言慎过来把她带走,极冷地回头说了一句
“小郁,适可而止。”
陈欢脸上惶惶然,在别人看不见的刁钻角落给宋郁比了个中指。
言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黑白灰的基础色调,黑色偏多,陈欢不喜欢,很不喜欢。
那人对她说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去给小郁找身衣服。”
然后离去。
从头到尾,没有和她多说一句。
陈欢悲极反笑,心里一边想着周五爸爸的忌日,一边想着魑魅魍魉一家的言氏主宅,最后想到永远冷漠的言慎。
苍天啊,她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婚姻!
等了很久,夜幕四合的时候言慎还没有回来。陈欢觉得肚子饿了,又不太好自己在偌大的言宅乱晃,于是只能在言慎的房间里找一找,祈祷他能留下点吃的。
晃到书房的时候,陈欢下意识止住了脚步。书房是一个很私人的领域,他们还没有亲密无间到这种地步。
从缝隙中,陈欢瞄到了放在书桌上的一个很少女心的八音盒。到底还是好奇心打败了基本教养,她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想的是看一眼就出来。
八音盒的底托是木制的,看上去很精致的样子。底下层层勾勒,好像有字。
她凑近去看,一行娟秀小楷,一看就是女性的字体。
“阿慎,要等我回来哦”
八音盒外表干净如新,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擦拭,日复一日地,在这间书房妥帖安放。
陈欢有些失神,身后的怒吼将她惊醒。
“陈欢,放下它!”
她回头,看到言慎皱紧了眉头,眼底少见的有了怒火。
或许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就已心生退意。
陈欢冷静地放下那个八音盒,原模原样地放回从前的位置。
言慎过来将她拉到一边,远离了那个八音盒,又检查了一遍,见没有损坏,才缓和了面部表情。
是真的当成了宝贝啊。
她原来以为言慎不会爱人,其实不是,言慎只是不会爱她。
他和她说话,用一种责怪又漠然的语气
“陈欢,你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要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
而陈欢,她扶着被桌角碰到的细软腰肢,心底翻江倒海,觉得一刻也不能忍受。
一刻也不必忍受。
她很骄傲,这份骄傲从未磨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低下头颅,就算是他言慎,也绝不可以。
于是姑娘抬眸看他,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言慎,当初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你有放不下的东西,让我等等。四年了,你现在放下了吗?”
他回以沉默,在意料之中。
好在陈欢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的脸上泛起了浅笑,梨涡还是一样醉人,语速不缓不慢地说着
“可是我不想等了。”
他骤然走近,抓住她纤细的手臂,白嫩的皮肤出现了一道红痕。
“你什么意思?”
他眉头深锁,这样问着。
陈欢不慌不忙地直视他的眼睛,茶色的眸底都是厌倦。
“我的意思很清楚了,我不需要一个不爱我的丈夫,不需要一个不欢迎我的家庭,不需要一个和我格格不入的上流社会,你的朋友亲人,你的风流情史,有关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我想要一个能够呵护我偏爱我的丈夫,而不是像你这样即便我全力追逐也够不到衣角的所谓的男朋友。我不会和你结婚,也不会强求你来爱我,言慎,我们分开吧。”
她一字一句,把当年那句所谓的女朋友还给他。
而他狠皱着眉,嘴巴张了又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紧抓住她的那只手怎么也甩不开。
陈欢直视那双眼里的悲伤委屈还有愤怒,不曾有丝毫留情。
“我明天回s市,今晚先住酒店。还有,这周五是我爸爸的忌日,那天你没等我说完就挂了电话,你看看你,有哪一点适合成为我的丈夫?”
她伤起人来向来是毫不心软的,看啊,哪怕是言慎也只有溃不成军的份。
他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有了沙哑
“你今晚,先住这里,我不会打扰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陈欢,也许你只是喝醉了。”
她冷冷的笑了一声,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说
“醉没醉你我心里清楚,装傻充愣就没意思了。”
她乘着夜风离开那栋古老而威严的宅子,彻底决定放弃这一段徒有虚名的感情,晚来的月很圆,一直凉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