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穿上吧。”
陈欢小小声说,声音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温柔了。
等了很久,澜茵低着头,手捂着胸口上的肩带,半响没有动静。
陈欢猜想应该是吓着了,也对,不过一个刚上初一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小孩呢,遇到这种事是该有些害怕的。
她把校服摊开,打算披到阑茵身上,眼底藏着怜惜。
手刚刚放到背上,就被一股大力打开了。
陈欢动了下眼睛,好嘛,手被打红了。
阑茵还是低着头,牙齿咬着嘴唇,眼泪要掉不掉的模样。
陈欢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也没有哄小姑娘的经验。她把外套往地上一放准备走人,不然待会儿派出所的人来了之后还要跟去做口供。
“老师。”
陈欢站直身子,简单的校裤和白色上衣包裹着少女还未长成的清瘦身体,挡住了少年身上的一抹光。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女老师这才分过神来,说道
“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好。”
话音刚落,背后的阑茵终于开口
“我都看见了。”
“我看见你从外面走过去,比我更早就知道有人打架,你为什么不帮他?你怎么这么冷漠?!”
陈欢愣了一下。
少年抬起头看向陈欢,眼底全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和尖锐,一片晦暗与阴郁。
老师皱着眉头,为陈欢辩驳道
“这个女同学去保卫处叫保安了,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你们也是,遇到这种事不能冲动,应该第一时间考虑生命安全。”
阑茵被呛了声,握紧拳头不说话。
陈欢笑了笑
“阑茵同学很有社会责任心。”
少年又看了她一眼。陈欢回过头和少年的目光对上。
他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十四五岁的模样,身材瘦削,面目被打得模糊,只一双眼睛,生的好看,却太邪,看着就不像个安生的。
老师有句话是没说错的,遇上暴力事件,第一要考虑的是人身安全。眼前这孩子太硬气,难免吃大亏。
陈欢回示过去,因为那伤势太血腥,皱了皱眉头,说道
“我刚刚叫了救护车,你这伤看上去挺严重的,不然打个电话叫家长来吧?我手机借你。”
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她。
陈欢说不尴尬那是假的。
不是所有善意都会被接受,她身陷社会多年,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倒也没觉得有多不自在,依旧在脸上习惯性地攒出一抹笑来
“你最好还是应该找个监护人陪着。”
见那少年实在太倔强,陈欢也不再执着,这只不过是平凡一天中的小小插曲而已,她甚至不必将它记忆。
少年瞧着她走远,吃力地站起身子,然后弯腰捡起放在干净角落里的雪白校服,抬头看着阑茵
“你不要,我拿走了。”
——————————————————
陈欢家住在学校分配的教职工小区,四年前建好的新楼房,一栋楼九层高,有电梯,她家在六楼,五室两厅的复式楼,还带了两个露天阳台,实在很宽敞。
走路回家大概十分钟,她今天路上耽误了会儿功夫,干脆抱着书包跑回家。
进门的时候季女士正在厨房煲汤,看到陈欢脱鞋进来还惊讶了一下
“你不是考试吗?怎么这么早回来?”
陈欢楞住,这才想起来今天考试,她提早一个半小时交的卷子。
季淑华女士利落地放下手里的菜刀,隔着一扇玻璃推拉门冲陈欢唠叨
“这位小同学,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不要提前交卷吗?你次次都这样,次次都粗心,明明每次都可以考得更好的。结果就是因为你不爱检查好了吧,这里丢两分,那里丢两分......“
balabala......
陈欢早早练就了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神功,换好拖鞋后一溜烟跑进了书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知道啦知道啦,你老真的不收徒弟可惜了,季玄奘。“
季女士双手叉腰,也拿她没奈何,叹了一口气
”我还不知道你么?诚恳认错,坚决不改,这死犟的性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陈欢一边从书堆里抽出崭新的初一数学,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
还能跟谁学的,跟你的亲亲老公呗.....
只是想到这里,翻书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摆在书桌上的那张全家福相框,里面文正儒雅的男人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揽着季女士。
她的父亲,陈语声。
她十八岁之前的教育里,相信正义,相信法律,相信社会现实虽不可能如同书本中那样秩序井然,但通过人为,终可以尽力改善。
高中,第一次在法庭旁听,她向往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这一切,因为她的父亲。
他是寡言的,不说话的时候很严肃,说话的时候更严肃。但看着她和妈妈的那双眼睛里总是装满温柔。他曾经是她的天,她的高山和大海,她所信仰的波澜壮阔和无所不能的一切。
陈欢的性格很大一部分遗传自自己的父亲,还有一部分来自母亲,寡言而善辩,自律且柔和。
她的父亲,在她十八岁那年永远离开。
这次不会了,爸爸......
这一次,不会让季女士在灵堂前哭到昏厥,不会让坚不可摧的一个家分崩离析。
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