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中国人都知道的,”市长先生转身让开一条走向沙发的路,他回头看了看聂政,“盛极必衰。”
聂政举足不前,奔着市长先生的话头,他笑着接应,“也喜欢说祸兮非祸,福兮非福,万物辨证,不是么?”
市长先生哈哈一笑,不知为何开心,或许聂政的答复是他谈判直觉里的正解。他没有打算约束刚来的聂政,文人墨客的待人之道就是如此罢,风度豪放,谈不谈得了是筹码的问题,大家都先做好朋友。
市长先生坐在沙发上朝聂政挥挥遥控器,聂政抬脚大步跨来,一屁股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市长先生又为他端来紫砂小壶,聂政则扶住面前的雕花茶杯,全程都沉默着。
市长倒完了茶,聂政轻叩茶几回礼,他们之间像是共度了一甲子的密交儒友。
“希望聂总喜欢接下来这个视频,是我已经珍藏了许多年的视频,我几乎每个晚上睡觉前都看。”市长先生又拾起桌面上的遥控器,摁了下去。
国际空间站飞入了地球夜晚,人类的母星上,哪怕是海洋,是黑夜,也遍布燃烧的黄金,神如《马可波罗游记》里描写出的东方遍地辉煌。
“这是当年的城市,人们乐于称那时代叫‘极昼盛世’。”
聂政有些诧异,他不相信王市长来找他只是因为缺个一起分享玩具的伙伴,“是啊,人类城市群星闪耀,在异端还未暴乱之前,这地方一直很美。”
聂政笑着欣赏着这奇迹般惊艳的自转,他虽然不解,但并不妨碍对答如流的谈判素养。
“异端……时间太快,都忘了我曾经经历过啊……”市长情绪很是低沉,“我的博士导师为了掩护我们死于异端组织,50年代,他一直致力于阻止联合国的大统计,以前他最喜欢和我们说……”
王市长甩去沉重,严肃起来。
“他说,第一团火被钻出来到现在,地上的柴迟早都要捡完,如果坚持全球同心合作进行资源大统计,统计结果会让很多人都认为全球化只会加速坐吃山空,极端主义者会加速反乌托邦的道路,人类文明在这非常时期承受不了分歧,我们需要等待科技的转折……”
地球还在转,只是某处火光大亮的片刻,紧接着熄灭一个星点,那意味着一座城市沦为废墟,成为彻底的废城。
“但有太多太多的分歧了,面对统计,选择自折资源开支也好,选择战争争夺也好,选择沉默也好,不同的选择太多了,即使同一个选择不同的方法也能造成分歧……乱了,彻底乱了,要熬到科技质变的出现是件难事,资本临近末日,变本加厉地动摇政权,他们愚化鼓动工农,隐瞒资本压榨劳动者的真相。而那些被愚弄,滑稽地相信地球是平的的反智者怎么能容忍资源对新技术研发的偏袒,他们要吃要喝要纵欲,这会越来越难熬,直到反智者成为了大多数,某一天真会为了一碗香米饭而胡乱摁下核武器的开关……”
“我明白的,市长先生,让原始人手握高科技,和壮汉接着侏儒的腿一样滑稽……没想到这一天他来了。”聂政回答。
“没错,我担心的是,当有识之士被资本家的政权所游戏,而让愚者上台,谁还能拯救这恢宏的一切。”
画面在切换着,那是空间站巡逻舰队绕着空间站周转的镜头。
每一帧后,“极昼”的辉煌都在渐渐消逝,黑夜里只留下将熄之火一般的斑驳静脉,和没有能源助燃的人类文明一并进入低潮,直至镜头停顿,视频结束。
“这恢宏的一切啊……”王市长哀意冉冉。
聂政的眼球随着视频落幕而重回王市长的脸上。
“人类只有共和国这块净地了,这块唯一还有黄金之城的净地,当历史再进入下个时代,我想…我应该为人类做些什么,才能像我的老师一样进入史册?”市长先生此时的样子谦虚极了,像极了一名求知若渴的年轻学生。
“这个时代,”聂政有揣测市长的意图,同时也在耐心地叙述己见,“革命会趁虚而入,每个人,每个阵营都认为自己是革命家……”
聂政慎重地问,“王市长,您想要怎样进史册?”
“那就当个革命家吧,这是我从小的梦想,也是加入党的原因,”市长先生呆呆地看着末尾的画面一动不动,眼睛里藏着一名少年,“我太爱这个世界了……如果不是导师身亡,也许我还在探索着这世界,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呼来喝去……你别笑话,我曾经最好的美梦就是梦见睡在曲率引擎的机床上。”
王市长咧嘴一笑,“傻透了吧。”
“我很欣赏王市长,因为我喜欢有信念的人。”这貌似是一句不用来客套的客套话。
“谢谢……”王市长的笑容渐渐消失,“现在,该怎么革命?”
“现在全球各地都死寂一片,就我们禅城来说,新闻台已经快要收不到城外的任何消息,全球每座城市都在消耗自己的内需,没人愿意分享消息,他们不想做任何损耗自己地区资源承载力的交易,这很好,他们都想熬到月球氮三能源出世,”聂政顿了一下,接着说,“但异端不允许,这就是高科技带来的坏处,愚者和智者手上的枪一样致命,说不定在无声无息中,全球都已经是反智者和唯心者的天下了……这个时代,是冷战时代,暗涛汹涌。”
“哈哈……虽然有些害怕,”市长先生点点头,声音抖擞了两分,“但你的话,我都很赞同,希望皮影猎人的领头人,聂头领可以给鄙人点个醒,若是出现了不能通讯的世界,黑客的兴盛,我们人民政府可不可以帮持?”
“我不敢细说,毕竟我被董事们辞退了,皮影已经与我无瓜葛。”聂政无奈地笑笑。
“要是在意聂头领您被辞退,我也不会顶着国家安全局大费周章地私人邀请您了,我当然愿闻其详。”王市长求知若渴。
“什么都不要做。”聂政说。
“对不起,我不太懂……”市长依旧很谦虚。
“等隔绝通讯的铁幕出现,你就明白,真正的骇客,是被电脑病毒污染出的恐怖组织,正统猎人们称它们为‘人形病毒’,是大脑被感染后诞生的‘人类异端’,不止反智阵营这么简单。”
“是么……”市长先生没有多接话,他听不懂这种没有依据的话,更不敢相信和正统猎人公开对峙的嫌疑犯开始对自己说他们不是敌人。
聂政不在乎市长先生将信将疑的脸,看起来像已经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放开了大谈,“对了,我听说……王市长要举行大宴,并邀请了禅城五百多个城区的权贵?”
“是的,别的人来不来,我并无所谓,”王市长很凝重,“我只希望一个人来。”
“白霸王俱乐部?”
“是的。”
“你准备绑架王从了?”聂政有些吃惊。
“我只想和他谈谈合作,就像我一直以来与你们寻求合作,当然,我希望他们能将‘白霸王’交与政府保护,超级电脑‘白霸王’不能落在骇客手中,我们不能重蹈省会城陷落的覆辙。”
“你是想让我们收手吗?”聂政问。
“实话说,”市长沉着脸,“是的,这是我邀请您的目的。”
“哈,为什么不直接去大厦抓他们呢?”聂政的语气带着挑衅。
“正统猎人没有你们的犯罪证据。”
“像以前一样强行搜我们啊。”聂政愈发嚣张,像是巴不得有人将他的心血揉碎。
“要是搜不到的话麻烦就大了,以前因为侵犯隐私权,政府替他们扛了不少压力,现在的正统猎人已经革新,不会再做让人民唾骂的事情了。”说着,王市长望向森林公园的公路边,那里曾经挂了“黑客死全家”的横幅面对他王市长的家,那都是人民的愤怒。
“王市长,我亲自立个搜查委托如何?他们通常都不见委托不下手。”聂政提议。
“不合法的委托我不会允许,”王市长把目光移开森林公园再盯着聂政,“你应该做过很多错事,趁早自首吧。”
“你还是不相信我,我早已经说了,哈哈哈哈……”聂政放声大笑,“我们皮影黑客,不是人民的敌人。”
“我们进攻白霸王,是为了不让白霸王被敌人感染,感染后的超级电脑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举动,如何误导军队,相信您在省会看到了,姜子牙的所作所为我还要再说嘛,那么多的人命啊。”聂政语气不徐不缓。
“你的解释很好听,我不想逼你。”王市长掏出一把上世纪被誉为最漂亮的一把手枪。
枪上了聂政的额头,这绝不是法式老友交流的浪漫,而是动了真格。
“哈哈,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你亲眼看,看看最后谁是对的,你就知道了。”
聂政像极了没了筹码撕破脸皮赖账的赌徒,可谈判桌上最怕无赖。
王市长的笑容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收回手枪,躬身行礼,“失礼了。”
“放映机和视频,这可是个上了年纪的藏品,”聂政叹道,“王市长是个怀旧的人啊。”
“我不算怀旧,要说真怀旧还得是老严,老严他很喜欢收集老胶卷,我就是老了而已。”
大家都很有默契,江湖,又或是信息战争,它规模足够隐蔽,它现在在房子里就能开始与结束。
就算未知委托生效以后,它更加血腥,代价惨重。
王市长回身伏在阳台的栏杆上,聂政则欢声笑语地走出豪宅,两人像唱山歌一样喊话。这样谈话,在邻居看来,亲密无间。
“我的车子还好开吧?”王市长问道。
“不错。”
“送你了。”市长先生就这么豪迈一挥,回到了屋子里。
没有很久,引擎声响起,森林公园的小道上,绿衣盎然,一匹恶狼一样的布加迪威龙缓缓驶过。
“泰普斯,”王市长坐在沙发上长叹,“杀不杀他?”
厨房当中出来一个白发混血儿老头,他艰难地咬了块盘子里的牛扒,满嘴巴黑椒油,“别吧,我从来都不叫学生们打打杀杀的,影响不好,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为什么不留他一起吃个饭呢?”
“喂,”王市长只是摇摇头便打起一通电话,“别让客人回去看到我们的笑话。”
“对,不杀,现在杀他没有用,关于病毒的研究,只有他们能有进展,我们只是空有草稿纸,上面管控下做不出名堂的,”王市长舒一口气,“嗯,就这样……什么?!”
他忽然间大惊失色,之前所有的体面扮相都化为乌有。
“怎么了,老王。”泰普斯校长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陷阱AI刚才通知市政府,南海大道地下的地铁网络已经部分失联和瘫痪,局部线路已经开始停运,媒体介入的过程中,有记者莫名被杀害,还有乘客受困和失联。”
“南海大道……超级电脑白霸王的本体好像在那里,这……”泰普斯开始思索着,突然睁眼,“不妙了。”
“和受灾的那天很像,”市长先生站了起来,“快,趁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