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四月的天,粤地的天气本应时晴时雨,春期的天公应该偶尔要发发牢骚,打打响雷。
可惜天空除了云多一点以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象足以打动莫澜的专注。这种专注是很奇怪的,就像是早读那样一字不差地念书,实际上却在浮想联翩,闹剧过后莫澜的后悔一直在作怪,他自然而然地一心两用了。
楚玉的脸像块艳阳下的冷铁,不显于色的愤怒到达临界点时,她干脆一掌掀下去,“这次不行,重来。”
好不容易拼出来的枪管撒了一桌,一枚弹簧弹到了地上。
莫澜没有怨言,他沉默地捡起来,然后扯了扯被汗粘在身上的黑色背心。他的手现在还是颤巍巍的,那段俯卧撑对于十一级的神经体质太过勉强。
“莫澜同学啊,休息一下吧……”张老师也看呆了,他抿了一口茶水,“拼抢前做俯卧撑是一种学枪斗术的热身,疲劳的肌肉可塑性和硬记忆更强,但是太严格了会适得其反的。”
楚玉不知用意地瞪着张老师,灼热的气温顷刻里骤冷数分。
应对冷冷的楚玉,张老师有些懒散,他淡淡说:“拼枪需要节奏感,你这样打乱他对他没有用处。”
“不给时限的练习下去,永远都不能快速拼枪,”楚玉回答铿锵有力,“张老师,你根本不会教。”
张老师将茶杯底狠狠敲在桌上,速度不快可反响不小,偶然地打断了莫澜的深思。
肃杀的气氛让莫澜眉眼拧起来,他用着干涸的音色说:“有意思吗?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嘛?安静!”
这番话出来得有些跳脱,莫澜不像是在劝架,更像是在火上浇油。当事人没按程序冲撞起来之前,莫澜先怒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在走神?”张老师看了看莫澜,如果不出意料那么他的直觉是对的,莫澜的状态很反常。
“我会改的。”莫澜回答。
“这是个熟练的好迹象,也不必改……”想着想着张老师叹口气,收回目光又喝了口茶,“随便你。”
“哟,玉,”自由射击一圈回来的梁铭钻进了休息棚,“还在教他啊?”
“嗯。”楚玉简单回应。
张老师满意地盯着梁铭,懒洋洋地问候道:“还要练吗?”
“我不是说过要精益求精么?”梁铭双眼如炬,他豪迈地指住张老师,自信一笑,“张老师,我一定会打破你的记录!”
“好啊,随意,”张老师耸耸肩,“考到执照你一定要去那个猎人团嘛?”
“张老师我想改主意了……”梁铭转头愤恨地盯住莫澜,“剑豪!我告诉你,见到了你真人以后,你就再不可能在我手上莫名其妙地拿冠军了!”
“冠军以后都是你的。”
“哈?”梁铭吃惊了,“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那张争强好胜的莽夫鄙视脸呢?”
“争强好胜……”莫澜感慨万分,“我三爷要什么有什么,还争强好胜干什么?”
梁铭顶着乱糟糟的卷毛不停地挠,“这傻逼样看着像一夜之间倾家荡产啊,”他回头望着楚玉问,“副班,是谁欠了他钱不还?”
“和早上那女孩有关系,你去问他,我不知道。”楚玉死板地说了一句陈述句。
“北冥有鱼,别烦我练枪。”莫澜听见了楚玉的回答,摆着干巴巴的板脸又握紧了枪栓。
“我名字是梁铭……卧槽!怎么我就没这么漂亮的粉丝?”
“她可不仅仅是个漂亮的粉丝,她的身价很重,”张凡老师随缘地插入话题,“那女孩子,是超级电脑白霸王的其中一个主人……禅城举足轻重的大资本家下的千金。”
“张老师,别说了。”莫澜顿住了很久,轻易地能看出他的疑惑和难言之隐。
张老师轻松一笑,“没事,我只是很奇怪,以她的身份没必要掉价追捧你,莫澜同学。”
“我更加不知道,请你别说了!”莫澜的表现由疑惑渐变为焦虑和抓狂。
“随便你。”张老师耸耸肩膀。
“现在重新开始,三十秒内拼完枪管,”楚玉冷脸朝着莫澜,“用心训练赶上来,不要给我们队丢人。”
莫澜似听非听,就只是嗯了一声就再没有停下来,三十秒的时间莫澜陷入专注,枪械的零件机括声屡屡不休。
接着他颤颤地抬手捉起枪管,扣紧机关的弹子,“好了。”
夕阳里海棠花飞舞,操场的边缘尹恩惠徐徐踱来。
“你们四个挺拼嘛,”隔着棚子好几米远,她就发出夸赞,“已经下午了,都还在练?”
“莫澜怎么样,有进步嘛?”她接着走进棚子问,“两分钟里拼枪管可以做到吗?”
“你小瞧他了,”张老师眯着眼回味着口腔的茶韵,“他差不多可以半分钟拼完枪管了。”
“蛮厉害嘛!”
夸赞传到莫澜耳朵里并不奏效,他只是抬头看着尹恩惠,“我什么时候能走?”
尹恩惠拿出她手机朝莫澜晃晃,“现在就可以走了,你家里人打电话来了。”
“家里人?是他们吧。”
“对啊,真没想到啊,你爸爸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失火可是政府监管地下世界的头虎啊。”尹恩惠说着说着开始低头整理起自己的着装。
“尹警官,你有什么事?”莫澜问。
“校长专门打电话给我要我告诉你猎人学校立墙的原因。”
“你说。”莫澜表现不了什么兴趣。
“三爷架子还蛮大啊……”尹警官翻了翻白眼,“咱们学院,不论是猎人还是骇客,不论什么立场,做的事情都与‘翻墙入室’无异,猎人并不光鲜多少,只是因为身负责任才必须做‘翻墙入室’这种受赤的举止……因为我们手上的黑客技术,只针对人民的敌人,这是正统猎人的操守。”
尹警官一席话说的斗志昂扬,张老师淡笑着喝口茶。
“这种济世救人的话别再对我说了,第一个用人民说我的,大半生攒的锦旗全部被邻居扯走了,现在躺医院里无人问津,我爸也一样是,我家里的锦旗废品站都不收。”
尹恩惠呆呆地看着负能量爆棚的莫澜。
“我不去害人就够了,我来这里就是赚钱,”莫澜叹着气,反正他没来由地想起床上的妈妈和床边的李老师,“分什么英雄和坏蛋……”
虚拟罪犯们暴发又沉寂后的三年,黎民大众对英雄的冷漠大都一样,陷阱AI监视的安全城区,人们不期待英雄也不追求成为英雄,莫澜更典型,但他想再用用昔日特警这幅被摔到地上的英雄牌匾为父亲申冤,他不是要博取善款,是原本的声誉。
大家都看着莫澜,莫澜这样的怨念比起夕阳还刺眼。
黄昏和黑夜就要纷至沓来,没人注意远处校道上的海棠花纷纷扬起,引擎声实在太过低沉,穿过重重海棠花瓣纷飞而出的惊涛骇浪,“伊戈达尔”闪亮登场。
“小当家,回去咯!”驾驶位上的范二牛卖力大喊。
“谢谢你们今天陪着我练,下回请你们吃大餐,我现在这身份怕是寒酸不起来了,哈哈!”莫澜是个老练的变脸演员,情绪从阴云密布到晴空万里只需眨眼之间。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上伊戈达尔,和他的司机有说有笑,那些对人民的抱怨对于棚子里的听众们就像是一场梦,完全不像是原本的莫澜该说的话。
再然后,伊戈达尔撞进海棠花里,绝尘而去。
“他这样……入党是个麻烦啊……”尹恩惠长长地叹口气,“怪不得校长和我说,对他的第一任务不是教授,而是教育,张师兄你怎么看?”
“随便吧。”
尹恩惠一瞬间无精打采,“好吧,问你等于白问。”
“好了,同学们!”尹恩惠高举双臂,大力拍了两下,“回家了回家了!”
“楚玉,你今天也辛苦了,我没安排也教的这么卖力,你还真是认真啊。”尹恩惠俏皮地望向副班长。
“他是我的队员。”楚玉转身就走了。
和别的同学不一样,她即使汗再多也不脱外套露出背心,所有老师包括新来的尹班主任对楚玉的评价都会是——“19世纪典型封建女性”。
“楚玉真是个有够特别的女孩子啊,”望着两名学生离去的背影,尹老师回头问,“张师兄,王市长的宴会,你受邀了么?”
“嗯。”
“看来王市长准备好了要接管白霸王,白从若是软的不听,可能就来硬的了……”
“我只接受国家安全局的命令,政府的就算了。”张老师端走了空空如也的热水壶。
他背影着实朴实得没有气场,就像个提热水壶回家的农民工,但无形的气场一路碾着他身前的海棠花。
风越舞越狂乱,今晚有场大雨。
“还真是与众不同啊,黄金大猎人张凡。”尹恩惠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叹着气。
接着她长吸口气,大喊:“待会记得请我星巴克!”
不知是潇洒还是懒散,张老师头也没回,就只是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