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练习了无数次对付色狼的办法,苦于从来没人非礼我一直用不上,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我右手抓住他的手腕,迅速转身,左手飞快地就拍过去,谁知道这家伙居然头一闪躲开了!这会儿我才发现,我明显估算错了高度,那家伙比我高了至少有20公分,我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的领口,那一巴掌就算是拍上了也只能拍到他的肩膀,绝对产生不了耳光的效果。这么高的大男人,要是硬打估计我是打不过了,只好用骂了。我横眉立目地正寻思着是用中文还是英文骂他。情急之下,我用京腔喊道:“你说中文还是英文?”在这个关键时刻,火眼金睛慧眼如星的我,忽然认出了眼前这个色狼就是刚才在卫生间里像看动物一样看我的大帅哥。我心说心术不正,可惜了你这副好皮囊--如果不是太生气,估计我还能唱一段儿。
不等我开口,面前这个长得很是好看的色狼就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清清楚楚的中文对我说:“下次出门,检查好你的着装。丢脸也别到国外来丢。”说完甩开我的手腕走了,还趾高气昂的!就差迈开正步了。
“混蛋!你给我站住!非礼了本姑娘就这么走了?站住!”
那男的脚步稍稍慢了一下,随即快步走掉了,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我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愣住,手里的咖啡掉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王八蛋,你给我站住!”我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追过去,却不料腿上被什么绊住,把我弄个措手不及--我的裙子很短啊,怎么忽然长到膝盖了?低头一看,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件NIKE运动服外套,两只袖子系在我腰间,变成了一个大裙子。怎么回事?难道是刚才那个抱我的色狼系上的?他什么意思嘛?
我气哼哼地把外套解下来扔在地上,连踩了好几脚。这个时候,我从身边自动售货机明晃晃的金属外壳上看到了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女孩子,穿着一条印着小熊维尼的内裤在对着一件男式运动服狂踩,而她白色短裙的后摆完全被塞在了内裤里。
我赶紧把裙子从内裤里拽出来,冲着刚才走掉的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只感叹了一句话:“苍--天--啊!”
我从地上捞起那件被我踩了好几个大鞋印的运动服。这是中国代表团的统一服装嘛!完蛋了,我这指不定是惹着了哪个队的哪个大明星呢,回头他跟他们领导一说,领导再跟别的领导一说,别的领导再跟别的领导一说,一群领导联合封杀我一把,那我真得按照马青的话办--滚出媒体圈算了。抱着衣服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决定不进发布会现场,宁可被马青骂,也不能让大明星给我封杀了呀,等回头他忘了我是谁再说吧。
就在这时,大老远我看见马青高雅地迈着碎步,还在四处寻摸。她肯定是找我呢。我退了几步。
那个“色狼”也看到了马青,上前打了招呼。马青似乎很兴奋,说话的时候还不时为那男孩儿整整衣服。我一看这种情况,更不能出现了,马青正看我不顺眼呢,而且她这人发火不分时候,搞不好会当众将我臭骂一顿,我还是先走吧。
回到驻地,我掏出了羽毛球比赛的日程安排,明天就是正式比赛了,第一场谁跟谁打我还不知道呢,这不闹呢吗?我心里始终惦记着中国足球,在电脑上敲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中国队前锋关傲君”这样无比傻冒的句子,可恨的是,我自己没发现,但马青看见了。
马青回来的时候我正愁眉苦脸地攒稿子,边上扔着救我一命的运动服外套。马青走进来,连我没有出现在发布会现场这件事都没顾得上说,就拎起那件外套嚷嚷:“我说柳田,你不能这样吧?早知道你邋遢,没想到你竟然邋遢到这个份儿上!这么脏的外套你都好意思穿?”
我再三犹豫,还是没敢把刚才的事告诉马青,因为我很明白,如果我告诉她,她就能因为这件事取笑我一辈子。想起来就说一句,再想起来再说一句,那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我心一横,“实在没衣服穿了。”
马青趁我没留神抓过了那件衣服,抖搂开看了看,似笑非笑地问我:“柳田,你拿你姐当傻子蒙呢?这件衣服的主人,身高少说一米八五,你穿?你当大衣穿啊?说,到底是谁的衣服?”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刚才在发布会那边捡的。”我竭力装出无辜的样子。
可谁想到,我不提发布会还好,提起发布会就点燃了马青胸中无限的怒火。她指着我电脑上的word文档尖叫着说:“你们家关傲君是前锋啊?还守门员呢!”
我嘟囔:“我们家才不要一个上海男人……”
马青照着我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上海人招你了?我发现你人不大毛病还不少,怎么就那么腻歪上海人呢你?”
我的确很不喜欢上海人,你说上海不大一块地方,靠着国家政策欣欣向荣了也就完了,偏偏那儿的人民群众一个两个都拽得跟蟠桃似的,眼睛朝上鼻孔朝天,牛哄哄地不爱搭理人。我听说过一种形容各个地方的说法:北京人看外地人都是地方的,广州人看外地人都是北方的,香港人看外地人都是内陆的,上海人看外地人都是乡下的。瞧见没有?这差距就出来了。凭什么我们外地人都是乡下的啊?你们上海牛什么牛吧?不就钱多点儿,地方大点儿,小资点儿,人多点儿吗?还高高在上了!
您还别说我片面,我真就片面了。我是一纯种北方人,生在北方长在北方生活在北方,从来跟南方毫无瓜葛。一年前,我一共认识俩上海人,一个领着女朋友上麦当劳吃饭自己死活不掏钱,另一个学生会竞选背后给了自个儿同寝的哥们儿一刀,您说,碰上这样的害群之马,我要还能对上海人有好印象,那我可真就病得不轻了。
马青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工作不能带偏见,要不你就没大出息!没见过你这样儿的,要去采访,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于是,马青讨伐我的漫漫长路就此开始。从我三年前第一次把罗伯特·卡洛斯的位置说错,到一个小时前的新闻发布会都没见着我人影,事无巨细,一一说得明明白白。我就纳闷了,她的记性怎么可能这么好呢?马青口才真好,什么柳田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想写足球就别在我这儿呆着;什么柳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明天男团第一轮,稿子写不好你就给我回国收拾行李去!听到这儿我插了一句嘴:“领导,应该是先收拾行李再回国吧?”
马青瞪着她硕大无比的眼睛看了我三秒钟,之后冲着我大声咆哮:“少废话!告诉你,刚才刘指导在发布会上放下话了,一定不让中国队的霸主地位旁落。”
“这好像是某种回复啊,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这么说?”
马青一拍脑门,“柳田,我说你点什么好。S国教练昨天开的发布会,你是没看到,那叫一个拽,‘就以S国目前的实力,肯定会拿下半数以上的奖牌。’居然还说,成绩只能代表历史,而历史是用来改变的!这不明摆着吗,是针对中国队说的。”她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对我说:“田田,我觉得人家说的可能不是大话,而是堂堂正正地叫阵了。这是我在人家发布会上做的笔录,你抓紧时间写一篇有冲击力的报道。还有,把功课做好。这消息一出去,整个亚洲就看S国和中国的了,你快了别人一步,别叫别人追上!”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马青对我真是好。这消息虽然不能放头条,但绝对有冲击力。果然,我把这消息整理出来之后让《星体育》牛掰了一回,整整比同行快了一天。可谓独占鳌头。听说,这让老百姓出奇地关注羽毛球比赛,聚在一起等着看中国队怎么修理S国队。而全国的媒体也铺天盖地地关注,说句“全民总动员”真是不过分。可惜我不在国内,无法感受那种氛围。当然,这是后话,当时我还不知道。
翌日。
我在去看比赛之前,从酒店的干洗店取回了那件男装外套,准备今天碰到关系好的运动员就问问,到底是谁丢了衣服,要不然回头人家得了冠军什么的,上台领奖没有衣服穿,肯定得写检查,那多不好意思。再说了,我还没跟人家道谢加道歉呢。我本来想问马青来着,又怕马青知道我都到了发布会门口居然临阵退缩。算了,还是用笨办法吧,我是新时代的大好青年,一定得跟人家说个对不起。
拎着衣服走到球场,我才感觉到那衣服碍事儿,左手拎着电脑,右手拿着录音笔,还得背着一个书包,衣服没地儿放。安检之后,我干脆把衣服穿在了身上,省得我七手八脚的还不够用。
人不是很多,除了一些中国留学生,就是记者。
我个子不高,脖子上挎着个大出入证,身上还穿着一件男式运动服,就显得格外醒目。挑了个好位置坐下,我开始回忆昨天晚上查到的资料:罗超,1982年10月生于江苏南京,目前世界排名第一,是个眉清目秀的帅哥……不知道这个帅哥今晚能不能上场。
我正合计着,一群高个子男孩走了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昨天被我误认为色狼的家伙,他穿着短袖T恤走在最前面。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白白净净的,细长的眼睛,刘海盖住了眉毛,可还是能看出他的眉头一直微蹙。他的嘴巴一直抿着,一副“老子就是不会笑”的欠扁样子。没错,他就是那个个子比我高很多很多的那件运动服外套的主人。我条件反射地准备“预备跑”,可那男孩显然也看到了我,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的眉毛往上一扬,一脸“你竟然也能当记者”的不屑表情,随即看了我身上的衣服一眼,只停留了1秒钟便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神,好像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我有点尴尬。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决定上前跟他道谢。还没等我一只脚迈出去,被万千球迷称为“超人罗”的罗超从那家伙的背后走了过来,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两人说说笑笑好不亲热--等等,这个家伙,难道是羽毛球队的?今儿男团比赛他难道会出场?
事实证明我是多么的睿智。
当男团比赛开始的时候,穿着短衣短裤左手拿着球拍上场的,就是那个给了我衣服且差点被我打到的高个子男生,当现场解说报出“Guan,AoJun”的时候,我差一点从椅子上翻下去--这家伙不但真的是羽毛球队的队员,而且还是目前世界排名第二的超级球星。
我的神啊,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去死!
我咬着嘴唇作无辜状。一白白净净的女记者凑到我身边来搭话:“侬是《星体育》的柳田伐?哪能来采访羽毛球的啦?”
我卷起袖子,打开电脑,冲那女记者皮笑肉不笑,“对不住,听不懂方言。”
女记者掏出名片递给我一张,换了普通话对我说:“我们是一行的咧,我也姓柳,叫柳怡。你改行了?”
我接过名片心里这个气啊,没怎么着呢,您就成我姨了!您怎么不干脆叫柳田姨呢?“不,就是临时帮下忙。那什么,我对羽毛球不太了解,还得您多指教。”
这位柳怡--这名字真别扭,真是不含糊,从关傲君是1983年生于上海,属猪,身高一米八八,到他什么时候拿了什么比赛的第几名,全都如数家珍地给我报了出来,我怀疑,关傲君他们家户口本要是丢了都可以直接找她。这记得也太全了!我肯定记不住--我连自己的事儿都没记这么清楚过。
我拿着录音笔虚心讨教:“那么,罗超呢?”
柳怡继续兴致勃勃,“罗超啊,南京人咧……”于是,我又听到了这个罗超是拿到了多少个冠军的多厉害的角色。说完了,她看看我,“你觉得哪个帅?”
我看了看场边坐着一脸悠闲的罗超,再看看场上面色严肃的关傲君,由衷地说:“罗超。”看见柳怡表情扭曲,我立马纠正,“都帅。那个,各有千秋。罗超稍微亲切些……”
“我告诉你哦……”柳怡趴在我耳朵边开始给我讲她所谓的秘密。她说,罗超不像关傲君冷冰冰的,他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傻小子相,给人一种无需防范的错觉。事实上,这两人都是表里不一的主儿,关傲君表面冷峻异常,为人却很柔和,没什么心眼,而罗超正好相反,外表那么温暖,其实非常锐利。她还说,那些小女孩球迷整天在网上吵吵:有了羽毛球男队,谁还去看韩剧日剧啊?
柳怡这边说完了,关傲君那边也2∶1赢下来了,我什么都没看到。正暗自纳闷儿,柳怡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要下场的关傲君。以我的经验看,此女子一定是对我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而我目前为止还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阴谋。我只知道,我又丢了新闻--开幕式备受世界瞩目的运动员旗开得胜,而他怎么赢的我却一点儿都没看见--得,又得挨骂了。
比赛快快结束的时候,我终于赶完了稿子,赶在柳怡之前冲向了混合区。面对无数话筒和录音笔,罗超笑眯眯地回答一切问题,关傲君则用一律不超过三个字的答案对付记者。我有点气闷,刚想问问他得胜之后有什么感想,他仔细看了看我胸前的牌子之后,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叫了一声:“柳小姐。”
我一愣,我身边的柳怡欢快地递出了她的录音笔,“小关,我在这里。”
关傲君冲她点点头,然后朝我摆摆手,“柳小姐,我的衣服,麻烦你还给我可以吗?”
如果我会挖洞,此时此刻一定会挖一个通向太平洋的洞,把自己累死之后再淹死--死一万次都敌不过我这时候的后悔。我真是悔啊!我干吗穿了他的衣服出来?我干吗穿着他的衣服出来还来采访他?我干吗穿着他的衣服出来采访他还当着全国媒体的面儿?他是疯了吧?什么时候要衣服不行非得现在?柳怡说得没错,他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单细胞的家伙!怪不得打不过罗超得不到冠军!活该!活该当一辈子亚军!!
我在心里恶毒地骂着,所有的记者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罗超见怪不怪地微笑,关傲君则满脸“赶快给我呀”的表情。我忍气吞声,迅速地脱下了那件超级大的外套,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把衣服扔到关傲君的脸上。为了不上明天各大报纸网站的头条,我只好装出一副淑女的样子说:“谢谢。”关傲君接过衣服,面色凝重地说:“不客气。”好像没听出来刚才我说谢谢的时候恨不得用那两个字把他千刀万剐了似的。
采访结束的时候,罗超趁着没人注意跑过来对我说:“他思维简单,没有恶意,对不起啊。”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朝我做了个鬼脸,我心里的郁闷顿时少了一半。
本来我是不相信关傲君的人气比罗超高的,你想啊,他也就是个子比罗超高,成绩不如罗超,长得也没有比罗超帅很多,那么,为什么他的人气会比罗超高?不可能嘛!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
关傲君的衣服穿在我身上这码事以光速传遍了关傲君的粉丝圈,当我进入关傲君在网上的贴吧和粉丝论坛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家伙的粉丝数量比我们报的发行量还大。不知道我现在回国去会不会被群殴……
一篇小稿子被放在了我们报的综合体育版上,我大声感叹足球版没有我柳田的名字是多么的可惜,马青则说:“表现还行,好歹去了趟现场。不过柳田你给我听好,要是再拿不到好的新闻,那……”马青后头说了什么我压根儿没听,反正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她让我滚出媒体圈这种话我听了不下一万次,耳朵早起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