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武当山。
武当有五峰九宫。
五峰各名为天策、展旗、玄岩、白云、碧游。
九宫则是太和、紫霄、遇真、清微、玄岩、碧游、回龙、朝天、玉虚。
其中太和宫坐落于五峰之首的天策峰上。
天策峰之山势与其余四峰相比并不出彩,论险峻离奇不如玄岩,论挺拔高耸不如展旗,论缥缈逍遥不如白云,论苍翠俊美不如碧游——
然而,天策峰自有一副“我自为尊”的雄伟气势,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峰不在奇有神则灵。也许是老天爷的鬼斧开凿,众峰环绕之下,武当诸峰成众星拱月之态势。
天策峰,便是那轮“明月”。
理所应当的,太和宫便是“九宫之巅”。
今日,太和宫前门大开,等待“游子归家”。
“武当七剑”回山了。
......
说是“七剑”,但回山的却只有四人。
宋朗清左手牵着殷秀儿,右手牵驮着重伤未愈的张武极的马匹,道袍轻摆,身后跟着一袭白衣的邹星幕,沿着山路缓缓而行。
虽然武当山上修道多年的道士们通常没有夹道欢迎的习惯,但奈何门派纳入新鲜血液就意味着年轻,年轻就意味着容易激动、感动、热血、崇敬、憧憬,所以年纪轻轻的少年少女道士和道童们一直从距离武当山尚有百里的和全镇将他们迎接到了太和宫前。
期间同门们的那种热切敬仰的眼神便一直粘在三人身上不曾下来,但又怕声音过大吵到了师兄师姐们,所以一直是压着声音小声说话——
“师兄师兄!你们真的斩杀了那个恶贼李三?”
“师姐,武极师兄可是中了邪术,为何我先前叫他都不得回应?而且一动也不动!”
“师兄,听说那个叫‘黑燕子’的大盗轻功很是了得,飞檐走壁踏水无痕啊!皇宫都能随便进!师兄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一个还挂着鼻涕的小道士瞪大眼睛问道。
众人屏息,他们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还未等宋朗清回复,旁边一个小姑娘便娇斥道:
“白痴!任他轻功如何了得,又哪里能比得上我们武当的‘梯云纵’?师兄师姐们武功了得,抓个区区飞贼还不是易如反掌?再说了,我们掌门不也是‘随随便便’进皇宫?”
“哈哈哈!”被骂白痴的小道士倒也不恼,挠挠头笑说道,“那倒也是!”
众人欢声笑语不停,却一直压着声音,显得又可爱又可笑。
宋朗清摸了摸身边师弟师妹们的脑袋,笑意亦是不减,“以后你们习了武便知道了。”
殷秀儿看着围绕着自己小声叽叽喳喳的师弟师妹们忍俊不禁,掩嘴而笑。
邹星幕有些烦身边孩子的吵闹声响,但他是宋朗清领进来的,总不可能撇下他们三人自己入山拜师吧?更何况由于要在师兄面前表现出好的印象,他也就忍着那群毛孩喜鹊般的叽叽喳喳,转而欣赏武当山的壮美风景。
好在武当天策峰不甚高,但站在山腰上放眼望去,美景清光不少,更有一股疏阔之意置于其中,让人不由得心胸为之一畅,觉得多年来郁积的不快与阴私都消减不少,武学境界似乎也有些许提升。
邹星幕不由得暗自感慨,自己的选择果然不错,放弃那个蝇营狗苟的小贼山门转投名门正宗武当派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明智之举!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就是人间正理,倘若不是自己急智,哪有如今无限风光可赏?
“你是谁啊?”
正当邹星幕沉溺于山峰美景和自我陶醉中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邹星幕回神一看,正是先前嘲笑小道士白痴的小女孩。
他摆出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和声道:“小师妹你好,鄙人邹星幕,因仰慕武当派侠士风采,故特来武当派习武明德,今后请多多指教。”
邹星幕觉得自己的嗓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一时之间,看向小女孩的眼神也充满了柔意。
岂料那小女孩听完后皱眉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喊道:
“谁是你小师妹啊?!你这家伙说那么多屁话就是想拜入我们武当派是吧?!叫师姐!!”
邹星幕被一个小女孩指着羞辱,自然是满腔怒火,只是还没等他发火——
小女孩声大,手劲更大,一掌拍碎了身边的石块。
邹星幕咽了口口水。
“叫师姐!叫师姐!叫师姐!”
周边的孩子们起哄道。
小女孩被众星拱月,愈发的牛气,高高昂起俏挺的鼻子,得意非常。
宋朗清摇头叹气,和声问道:“刚刚谁在起哄啊?站出来。我要问问你们的今日的课业做了没?三千言会背否?别忘了年末可是有‘冬校’的,仔细到时候冬校不过被各自师父抓去玄岩峰上扫积雪!”
挂鼻涕的小道士余小庆一听这话便垂头丧气,他平日里道藏读的少,每年冬校都是不及格,气得自家师父逍遥真人差点违背道家“清静逍遥”的意境,要学那法家弄奖功惩过的教育方法:过了给糖吃,不过就把他吊起来打。
一旁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姑娘邱小菊则是高高昂起得意的下巴,骄傲地说道:“三千言早就会背了呢!现在我师父在让我读道藏,争取在习武之前把道藏通读一遍!”
身边的孩子们都发出了惊叹的声音,就像每个学龄前孩子发现和自己同龄的小朋友已经会九九乘法表一样叹为观止。
余小庆头愈发的低了。
邹星幕面色有点难看,还未习武便这身怪力?武当派的道童都是这般恐怖的吗?
宋朗清有点意外有点无奈又有点高兴地摸着邱小菊的脑袋,表示鼓励。
“师兄,我那个猪大哥呢?”邱小菊歪头问道。
猪大哥......宋朗清收拢挥袖,苦笑不已。
殷秀儿柔声说道:“小菊,你哥哥去京城了。”
......
说笑话忽悠人是张临寒的强项,但喝酒不是。
周小舟一边忧心忡忡地望着面色潮红的少年,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手上的酱猪蹄。
她觉得这种卤出来的酱猪蹄子真的是非常好吃,虽然没有娘亲做的糖烧猪蹄好吃,但也让人爱不释手,所以现在她的小脸上满是啃猪蹄时留下的酱汁,身前的桌子上摆了好几块骨头了。
靳准悠悠地喝着小酒,时不时地夹几根青菜、萝卜丝入口,倒是显得清醒清闲。
吴三刀每夹一筷子酱牛肉就得喝一口酒,还非得拉着尚未成年的张临寒一起喝。
张临寒一副不胜酒力的醉态,平常略显精明的眼睛此刻迷离的很,将倒不倒的模样,嘴上喃喃自语,说些大腿难砍上课好累想吹空调之类的让人听不懂的醉话,身上的酒气难闻得让身旁的小舟不自禁地掐住了鼻子。
而即使喝的并非京城著名的女儿红,吴三刀也能牛饮得津津有味。
即使喝的只是农家自酿的低劣酒,张临寒也能醉的不省人事。
只是在眼皮子忍不住打最后一场架前隐隐在周边人的闲话里听到了一些令人嘴角不自禁勾起的话语:
那个南阳城的好县令死喽、
生前善事做多却还如此下场,老天不公喽、
他的小妾倒是有情有义,得知老爷死讯时哀恸欲绝,恨不能随之而去,据说孔府的仆人还在她的房内发现了白绫、
后来如何了?
那个小妾自觉虽不惜己身,但若不能让自家老爷功名得以颂扬,实在有撼,故散尽孔府钱财为县令立了座功德碑,后来便削发为尼,出家啦、
真是奇女子啊!
可不是?
这时,少年趴到在桌上,吐出一口呢喃酒话:恭喜恭喜,活着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