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计较、谋定而后动,这是张临寒的行事准则。
不去想拼命后的结果,不去依赖所谓上天的运气,不去把命赌在一切不可知的事物上面,这是张临寒的生活信条。
算计、算计、算计、不停的算计,锱铢必较、分毫必算,避开一切不利于自己的劣势,利用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优势,精准地击打在敌人每一个脆弱的位置上,至死方休,这是张临寒的战斗方式。
但有时候这种生活、战斗的方式也会让人觉得未免过于吝啬乏味。
不然一向做惯了阴沟老鼠的老孙头也不会说“一个年仅十四的少年,活得比我还谨慎小心”。
说到底,在这种慎重稳重保重老成持重到近乎变态的思考模式下彰显的是他的“弱小”——倘若他有张三丰的武功底子、郭某人逆天的好运气、两把名为“倚天”“屠龙”的神兵利器,他还需要这般斤斤计较吗?
“飞蝗石”这种远程手段看上去厉害,但其实主要还是适合打“敌之不测”,譬如偷袭、暗杀,倘若对方有了准备就难以造成杀伤了,而且他手里也没几根铁钉。
张临寒死死地盯着佝偻瘦子,为了不让对方察觉飞钉袭来的方向和轨迹将右手铁钉置于身后,左手慢慢地摸向腰间的小刀。
瘦子愈发的佝偻,整个人像个猴子一样将双手垂着,打猪草的镰刀冷冰冰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笑容愈发诡异。
就像张临寒忌惮近身战和那把血迹斑斑的镰刀一样,他也十分忌惮对方飞钉的武功,所以两人一直在僵持着,等待“变数”出现。
张临寒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握住铁钉的手一松一紧不停地缓解肌肉的酸涩感,确保能顺利地抛掷出下个铁钉。
似乎是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躲在床底下等了许久的小舟疑惑问道:“小九?”
瘦子毒蛇一般的眼睛猛地转向了床底!
破局的关键!
周小舟是张临寒必救的,而她又毫无武功底子,只要先把她弄到手不怕这小子不就范!
张临寒面色一变,右手猛地一甩,三根黑铁钉无声无息地刺向瘦子的面门,同时急喊道:“爬到我这儿!快!小舟!”
然而少年的声音似乎还没有瘦子的动作快,在他喊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瘦子就像个灵敏的猴子一样矮身躲过了他的飞钉,扑向床底,指甲里满是污泥的手抓住了小舟左腿!
小舟惊惧异常,回头看去,瘦子面目并不凶恶,但笑容十分诡异,咧开的嘴角都快及耳边了,仿佛张开的是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殆尽!
小舟眼角泛起了泪水,但她强忍着不哭,即使是年幼如她也明白,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只会让他们更加猖狂快意。
雪白粉嫩的小腿被一只黑手紧紧握住,浮现出道道血印,周小舟拼尽力气的往前爬,却被身后的恶人死死拽住。
“砰!”
张临寒借着床板凌空一跃,跳到匍匐着的瘦子上空,借着下坠的力道,锋利的小刀迅猛地扎向佝偻瘦子的心口!
“咚!”短刀未能命中心脏,反而是扎入了地板!
张临寒不可思议地看向瘦子,方才在他的短刀将要刺入瘦子后心时,他清楚地看到匍匐于地的瘦子用一种诡异扭曲、好似没有脊梁骨头一般将身子侧过躲开了他的攻击!
先前也是这样,在即将被钉死的时候,瘦子脖子就像没有骨头一样猛然歪向另一边躲开了黑铁钉。
一个好似周身柔若无骨的家伙!
虽然短刀没有命中,但张临寒此时整个人压在瘦子身上,这本身就是种优势,他双手掐住瘦子的脖颈,要让他窒息而死。
瘦子被人扼住要害,渐渐乏力,被周小舟挣脱了黑手。
忽然,少年颈后一阵腥风。
张临寒猛然低头躲过一刀,回首望去,原来是那把血迹斑斑的柴刀以一种奇异的角度砍了过来——之所以说这角度奇异,是因为瘦子正被他压的趴伏在地上,一般来说人类是无法做到在这种姿势下还能送刀砍背上的人,而且这个姿势也没办法使力——
但瘦子全身骨头好似没有,从肩膀到手肘,想往哪个方向扭都行,自然用力无碍。
“嚓!”镰刀在少年的背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这还是在他衣衫内穿着锁子甲的情况下!
张临寒忍着背后的剧痛大吼道:“小舟!过来压住他的手!”
瘦子一听,挣扎的更猛烈了,周身好似田地里的泥鳅般滑手,镰刀疯狂地劈砍少年的后背,皮开肉绽!张临寒拼劲全力地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他知道,自己实在太大意了,这个瘦子虽然貌不惊人,但近身强的厉害,刀法诡异,再加上那柔若无骨的身体,极其难杀!倘若不是对方轻敌被自己锁住压制,恐怕待会自己和小舟都得交待在这里!
周小舟望着那怪异丑恶的男人,恐惧异常,小腿的疼痛尤然提醒着她,不停地颤抖着——
“小舟!!”瘦子几乎快要脱身,张临寒大吼。
周小舟却没有冲上前,猛地捧起了身边那尊香炉,狠狠地向着少年身旁扔去!
张临寒微楞,右后边却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先前那个几乎要断脚的胖子,手上握着柴刀,想乘着少年和瘦子僵持之时偷袭他,结果被小舟一个香炉砸到脑袋,顿时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霎那间,香炉滚地,香灰泼洒如灰雪,絮絮飞出迷了瘦子的双眼,无法视物。
视力的失去和将死的恐怖笼罩着瘦子,他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奋力地弹跳,镰刀挥舞成风,在少年背上留下道道血痕,但依然没法挣脱那双不大却如铁钳般稳固的双手。
“咔!”
一声清脆的折骨响。
瘦子浑浊的眼神里渐渐失去了光芒,镰刀无力地掉落在地,脑袋缓缓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是那不甘的眼睛依旧望着不远处的小舟。
死了?
小舟微白着脸。
张临寒缓缓松开掐到血红的双手,身体突然像是开闸一般放出汗水,浑身热气慢慢地散发出来。
他面无表情,冷漠地瞥了一眼缩在一旁捂着伤脚摸着破头惊恐地望着他的胖子伙夫。
胖子有点被这看死人一般的冷酷眼神吓到了,竟是立刻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爷饶命!小爷饶命!我只是个做饭的厨子而已,被逼无奈才跟着这群山贼打家劫舍的!小爷饶命啊!”
胖子说的话真假参半,一开始他的确是受山贼胁迫来山上做伙食的,但后来看山中日子快活,倒也乐得待在山里当贼,再后来跟着这帮家伙也杀过几个人,不过砍得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稍微壮硕些的他都不敢去招惹,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当然凭着这个本事他在山贼中也活的很是长久。
先前倘若不是看瘦子与少年僵持,他是万万不敢出手的。
张临寒不为所动,拔出扎在地上的小刀。
胖子偷偷眯向少年的眼珠子瞥到这一幕后顿时瞳孔紧缩,惊惧地尖叫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身上还有很多值钱事物,都给你!还有!还有我知道这帮山贼的宝贝都藏在何处,只求爷爷饶我一条贱命!”
少年似乎有些意动,点点头说道:“你先把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爷爷等着!”胖子如蒙大赦,低头摸向自己的衣兜。
然后他就再也没能抬起头。
一把小刀插入他的头颅,直至末柄。
“......你......”胖子两眼一翻白,倒地不起。
张临寒疲惫地拔出插在胖子头上的小刀,又往瘦子心脏、喉咙等致命部位连捅数下——不是鞭尸,也不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变态癖好,只是单纯地补刀防止这个滑不溜湫、生命力诡异的敌人临死反杀而已。
古今中外有多少好汉都倒在了反派的临死反扑之下,张临寒可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张临寒把小刀抹干净收回鞘中,双手在瘦子的尸体上摸来摸去。
他虽然不喜欢发死人财,但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能拿一点是一点,没有浪费的道理。
没过多久,他便从瘦子身上搜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纸页泛黄的旧书,些许碎银和一块像是焚烧后留下的画布碎片;从胖子身上摸出了一块玉佩、和好几张钱庄的银票——随身带着小金库是个好习惯。
小舟默默地看着少年做完这些,一言不发。
一切完事,少年靠着溅上鲜血而显得有些湿滑的床沿缓缓地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临寒对蹲在一旁的女孩挥挥手道:“过来,让我抱抱。”
周小舟呆了一呆,而后像个小兔子一样冲到少年怀里。
张小九紧紧地拥抱着周小舟,感受着她小小身体的小小温暖,渐渐心安。
周小舟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在他染血的衣襟上蹭掉即将流出来的泪水和鼻涕。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默默抬头,默默对视,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嘶哑,笑的有些憨傻。
生死事了,活着万岁。
就在这时,房间外的楼道上传来了急促而迅疾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