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阳光穿透林叶上的颗颗露珠,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仿佛一段段小小的彩虹,轻轻慢慢地挂在树枝上。
阳光落下,翡翠色的林木深处,一袭干涸的红袍缓缓走过。
那是一个老人,面白无须,但容颜已被岁月的刻刀雕下了千沟万壑,一双眼浑浊而深邃,自猩红袍中偶尔垂落的一绺白发格外的刺眼。
即使他已经很老了,身上那股子血腥霸道的气息依旧是令人胆寒。
老人手中随意地捏着一颗血淋淋的、尚在跳动的心脏,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位老马夫的。
深深丛林中,隐隐有他不解而困惑的喃喃声响起:
“虽说魔教当年被七大宗门血洗之后已然式微,问鼎境的高手几乎死伤殆尽,但好歹是千百年的组织、曾经的天下第一大教,底蕴犹存,为何会特别注意两个不过升意境的普通武人和两个区区的毛头孩子?还专门派人招引入陷阱?”
显然,经过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老人终于是从老马夫“常四喜”的嘴里得到了“魔教”二字,可惜老马夫经过老人的这一番“手段”后已是油尽灯枯,说完这两字后便死了。
“......”老人百般思虑也得不到答案,阳光落下照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让他一时间竟有了头晕目眩之感,不由得恼怒地一挥袖袍,掀起狂风压倒片片林叶形成一片树海,遮住了那惹人厌烦的日光。
老人如此还嫌不够,随手捻起两片微带秋黄的叶子盖在眼帘上。
狂风起,金乌隐,天下蔽,这便是以叶障目,这便是只手遮天。
老人终于有点满意,不紧不慢地向山林深处走去。
......
“说!先前在客栈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帮我!”
榛林叶下,草地旁,只见一个少年仰着脑袋瞪着一只灰羽蓝眸的猫头鹰恶狠狠地说道。
被小舟起名为“大眼”的灰鸮面带不屑地瞥了张临寒一眼,趾高气昂地抬头“咕咕”道。
“什么?你说是为了锻炼我?那我是不是还要抓点老鼠感谢您老人家啊?”
“咕咕!”
“不用客气?还最好是来点竹鼠?”张临寒恼火地骂道,“去你大爷的!”
也无怪张临寒如此恼火,本来嘛,他敢以十四之龄带着小舟游历江湖,一是靠着自己随师父走江湖的些许经验,二便是这武功有点深不可测意味的灰鸮,结果在客栈时灰鸮压根不出面帮忙,弄得张临寒只好亲自上阵杀人。
“......”没过多久,张临寒复又对着灰鸮无奈道,“我也就算了,小舟没什么武功底子的,你倒是照拂一下啊。”
灰鸮在树枝上跳了跳脚,咕咕了几声,算是应下了。
其实当时它没有前来支救是有原因的——那时它在觅食。
“小九?你在跟大眼说什么呢?”小舟凑过来好奇问道。
“没什么,只是一起讨论一下老鼠是烤着吃好还是煮着吃好。”
“......”
......
艳阳高照,热日催逼每个天空下泥土上的人儿流下汗水诸多,又苦又咸;谁也不知道这夏末的时节,老天爷又在发什么疯,本来受风吹雨打的泥泞土地渐渐变得干裂生硬。
待到天晴,没人愿意再接着待在悦来客栈之内,有家人亲友领的尸首可以享受盐埋防腐归葬乡土的待遇,没人领的尸首就只能客死他乡或故乡,等到官府的人来找辆马车托运,扔到乱葬岗埋了。
吴三刀找了个正经的、按靳准来说就是风水极好的地儿帮忙安葬了掌柜的一家;负刀莽汉拍了拍碑前的土地,低声说些什么,兴许是哀悼亦或是心虚自己的酒钱没地儿还了?总之没人能听见。
周小舟微低着头,双手合十,轻声念着些什么。
张临寒站得远远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他不认识那位客栈的掌柜,听说是个好人?但都与他无关,他没有小舟的善心,既然不认识也没感情又何必违心给人悼念安慰?至于流下眼泪哀若心死的模样他倒不是装不出来,只是为了讨好死者的亲友而把地下的死者本身当蠢材看当爹娘哭这种事他不想做也做不出。那不是知礼,相反那很虚伪。所以他只是做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远远地站着,看着就好。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
“死者为大,”靳准站在张临寒身旁低声道,“虽说走江湖的,都是不吝性命,但大都想着将来死的时候也能有个人帮个忙,找个好地方埋了。毕竟死前为生计为道义在外漂泊无话可说,死后却还要曝尸荒野就未免太惨了些。”
“......”张临寒古怪地转过头来问道,“靳大哥你跟我说这话不会是想着以后哪天你在外面浪死了让我帮你收尸吧?先说好,我可不干啊,这事没有一点好处,弄不好还得挨骂。我不干。”
“......”靳准无言,又敲了张临寒一剑鞘,没好气道,“说点吉利话行不行?”
“就是怕哪天靳大哥你想不开,”张临寒抱着脑袋笑说道,“我就从来不想这些。毕竟已经过得那么辛苦了,再去想死时如何死后如何不是自寻烦恼吗?我以前对自己发过誓,既然活下来了,就要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比所有人都要好,这样才对得起我打小吃的那些苦。”
他默默望着远方秋风劲吹,麦浪金黄。
“小寒......”靳准微楞,莫名地想要摸摸这个小家伙的脑袋。
“不过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发发牢骚而已。靳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啊。”张临寒对着祭拜完米叔往回赶的小舟招手,歪头躲过了靳准的手掌,扭头对他笑道。
笑容清朗无邪,好似个无忧少年。
靳准微微有些入神,明明张临寒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但方才听他说话竟觉得他离自己有那么远,他们之间的距离疏离遥远得好似死人与活人之间的间隔。
风还在吹,金黄的麦穗随之而垂倒,就像是天启七年里那一双双一对对想要抓住使自己存续的生命却又无力倒下的手。
墓前穹阳照,少年秋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