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腾飞的话没有得到回答,屋子里灯不太亮,只见着床头有男人紧紧地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你不用怕,我是雁西镇忠义团的人。”
陆腾飞的嘴里习惯忠义团这个名字,而不是保安团,所以这样说着。
“不要,你走,你走,你们走,我不需要你们,我要回去,明天我就要回去,他们、他们太可怕了,我要回去。”
“恐怕你这样回不去。”
陆腾飞已经坐在桌前,桌上有酒,却只是拿起腰间的酒壶,自个儿灌了一口,眉头一皱,嘴里又喃喃的来了一句老刀子果真烧心。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在你们忠义团交过钱的,现在我货没了,人也都死了,你们还要怎么样,你们就是官匪一家,我要去告你们,我要你……”
“谁告诉你我们是官?”
陆腾飞一手捏着酒壶,一手捻着几根稀疏的胡茬颇有些玩味的看着床上的男人,男人却是目光一紧,重新搂起被褥。
“你…你要干什么?”
“你觉得我会干什么?”
陆腾飞笑了,少有的笑容,而在床上男人的眼中却是透着恐惧,也是一刹那陆腾飞一脚踏在床头,伴随着大叫一声空气瞬间凝结。
片刻后男人紧皱的一张脸上舒展开来,慢慢的睁开眼睛,陆腾飞的脚却还在床头。
“大、大哥,我、我、我没那爱好…我有钱,对对对,我有钱,我给你找,你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找。”
“啪……”
一声脆响,床上男人几近昏厥过去。
“钱,八爷要,但你八爷我也没那爱好,我问你,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就你一个人还能回来,而且还是完完整整的回来?”
“我、我我……八爷、我当时……当时我……晕了!”
“晕了,是吗?你晕得还真是时候。”
陆腾飞抽回脚,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却又踏在另一条凳上。
“既然到雁西镇来就得守规矩,忠义团收了你的钱也得讲规矩,不过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可不保证你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晕了,你当你八爷我三岁小孩?你当沙里的胡子都是傻子?你只有一次机会,说出实情,我帮你拿回东西,要是不想说,那就生死各命,想你回来找忠义团也就这目的吧?”
“我…八…八爷…我当时真的是晕了嘛!”
床上男人居然带起了哭腔,陆腾飞倒有些许疑惑了,难道自己脑中的想法有误,这男人没有说谎?
“起来,八爷我不喜欢和床上的男人说话。”
陆腾飞换了个姿势,重新灌了一口酒,就这空隙又看了那床上男人一眼,一口老酒差点就喷出来,一个男人居然只穿着一件肚兜,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把大银锁…
“八、八爷…我当时真的昏过去了,不过后来…八爷,后来的事不是我不能对你说,那些胡子说过,我只能对忠义团副团长陆腾飞说,要是对其他人说了就会割掉我的舌头,八爷,你心心好,能不能帮帮我,我只能对陆团长说。”
男人穿好衣服之后怯怯的坐下,语速很慢,时不时还偷看陆腾飞俩眼,看得出这男人也不像他长得那般怯弱,至少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够的,见陆腾飞没什么表情变化,这才一次性说完。
“那好,你说吧,我听着。”
陆腾飞虽是惊讶于沙里胡子点名要向自己传话,却依旧不显波澜,等着男人的下文。
“八爷,不是我不说,陆团长,我要见你们陆团长。”
看得出男人的急是真急,陆腾飞拧着眉头看着他,想要从表情里看出端倪,却是没有,男人不像在说谎。
“为什么非得要见到陆腾飞再说?你们的商队被截和他有关系吗?”
“这个……”
男人还在迟疑,不肯开口。
“好吧,八爷我也不想和你再兜圈子,八爷我就是陆腾飞,有什么可以直接说,用不着顾忌。”
“你…”
男人上下瞄了一回陆腾飞,似乎不太相信,陆腾飞鼻孔里微微一哼,‘啪’一声将一物仍在桌上。
“在雁西可以不认识忠义团副团长,但不可能不认识这个。”
桌上放着一块淡黄色的牌子,雕工还过得去,上面只有一个字——义,男人看后,先是略带疑惑,后似乎又想到什么,身躯不由得往后微微一震。
“你……你真的是雁西镇陆腾飞,陆团长?”
“雁西镇只有两块这样的牌子,一块我大哥手里,另一块在我这儿,你说呢?”
“陆团长救命,救命啊!”
男人从凳上直接滑落在地跪下来,紧紧的抱住陆腾飞的腿,三秒钟的表情,已经是一把鼻子一把泪。
一脚踹开男人,陆腾飞一口老酒又下去,着实有些恶心跪在地上的男人,这他娘的还算个男人?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
“陆团长,我…”
“还有九分半!”
“陆团长,你又没看时间,你咋知道……”
“还有九分!”
“我、我……陆团长,是这样的……”
十分钟后,二楼最里间的门开了,陆腾飞淡然的脸上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忧郁,似酒气,似怒气……
“八爷……”
云掌柜在一楼梯口接到陆腾飞,手伸出来,陆腾飞摸了摸腰上的酒壶,摇了摇,然后递了过去。
沙豹原本还在大快朵颐,见陆腾飞下来,赶紧往怀里揣牛肉,桌上的酒也倒进了壶中,老鳖倒是讲究,停下手中筷子擦拭着自己的嘴,一两分钟后俩人已经站在陆腾飞身后。
“云掌柜的,八爷的酒钱算我的,你可不能收啊!”
“八爷?”
掌柜的明显一愣,看着陆腾飞等着发话,这一回八爷居然奇迹般的点了点头,惊诧之余往里屋喊起来。
“小环,给八爷来壶三年前埋下的女儿红。”
“好哩,三年的女儿红,八爷,来两壶还是一壶?”
碎花袄,细边裤,一长辫儿少女从里间冒出脑袋,那脆生生的脸蛋儿透着大漠独有红晕,沙豹眼睛都要直了,就连陆腾飞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当然更多的目光却是在酒上。
“两壶吧,这次远些!”
“好哩,两壶女儿红!”
左小环缩回脑袋,没一会儿两壶就已经放在柜台上,陆腾飞也在不久后离开兴隆客栈,留下的只是柜台竹帘后面一双怅然的眼睛和云掌柜‘快去做事’的吆喝声。
“八爷,这都天黑了咱们要去哪儿?”
“八爷,咱们这是要出镇子?”
沙豹和老鳖算不得活宝一对,却也不闷头,一路跟陆腾飞走着,嘴里的话也没停过,八爷今天不回话也不生气,更是让俩人忘乎所以,尤其是沙豹,他已经快不记得雁西镇八爷不是善人。
“说够了没有?”
陆腾飞终于开口,轻描淡写却自带震慑力,既然决定带上这俩人就得告诉他们实话,这也是规矩,陆腾飞其实不想走,却有着不得不出镇的理由,大漠夜‘十出九不归’的说法可不是传说。
“对,老鳖。沙豹,今夜咱们出雁西镇。”
“这……”
老鳖、沙豹互望一眼,幻若亲兄弟般交流着不解的眼神,转而又看着陆腾飞,还是不解。
“八爷,为…”
“八爷,咱们去哪儿?”
言语里老鳖更加明白陆腾飞,今儿个这情况已经不是去不去,而是去哪儿的问题。
“七珠楼!”
“什么?”
“什么?”
俩人同时惊诧,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言语。
七珠楼,雁西镇往西一百多里,传说中出现七珠蜃楼而得名,那是一个人人都知道却又是人人都惧怕的地方,听说方圆二十里寸草不生,有的只是斑斑骸骨,人的、动物的比比皆是,传言只要进去就再也不能出来。
“你们没有听错,就是七珠楼,现在后悔跟着八爷我还来得及。”
陆腾飞有充分的原因要去,所以必须去。他不是善人,却也不是那种死也要拖着老鳖、沙豹一起垫背的恶人,给出选择,去不去由俩人自己决定。
“八爷,谢谢你今天放过我们,可是…你真的要去七珠楼?”
陆腾飞没有回话,已经不需要再解释,昏暗中只是一双眼睛盯着他俩,其实俩人都猜错了,陆腾飞自己也没想过今夜会去七珠楼,所以放过俩人只不过是个巧合,突发奇想的巧合。
“八爷,我去,老子就不信了,那七珠楼就那么厉害,凭着咱手里的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胡子来了老子一手劈一瓣。”
沙豹从腰里抽出来的不是枪,而是一把杀猪刀,油光埕亮,当然枪还别在他的腰上,另外还有鼓鼓的一包牛肉。
“八爷,我也去!”
老鳖的话字儿不多,但意思够了,陆腾飞居然有种莫名的愉悦,虽是给了这俩人选择,有结果了却发现自己还是有所期望。
“不过八爷,咱就这样去?不需要做好足够准备吗?沙漠里…”
“八月……”
‘哒、哒、哒、哒……’
慢悠悠的马蹄声,不知什么时候马背上已经多了不少水袋!
“八爷,原来你早就……”
数声之后,门楼下的三个人影消失在大漠下的黑幕。
“七珠楼!”
门楼上,隐隐约约飘出这三字!一双眼睛悄然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