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海山,知学殿.,黄色的道幡,胳膊粗的红烛,福果素点鲜花,神符福礼钟鼓.
殿内一侧的文昌帝君的神像栩栩如生,双眼漠然望向殿外,群山拱翠,层峦叠嶂,百里沃野,山水如画。
“知学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各位小道童,今日你们跪拜玄竹道长为师,三叩九拜之,尊师重道。。。。。。”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敬师礼茶“
。。。。。。。
。。。。。。。
。。。。。。。
拜师的礼仪繁琐而细致,乔傲身子尚为复原,肌肉疼痛,跪在地上吃力的很,黄轩反而先起身,满脸皆是兴奋之意,见状伸出手来,一把扶起,高兴道:“六斤师弟,你我以后皆是同门,幸事!”
乔傲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谢意。
苏四娘站在知学殿外一个角落的位置,面对大门,满脸喜悦,用衣角抹着眼泪。她不想被人看见,尤其让师尊看见,想起旧事烦心。
可偏偏钟无涯一出殿,一眼看见了她,停住了步,问道:“你怎么来了?”
苏四娘噗通一声跪下道:“四娘不才,拜见钟真人,真人万福!”
钟无涯冷冷的道:“起来吧,你我原本师徒一场,用不着如此!”
苏四娘抬起头时,已经看不见钟无涯的背景。
“四妹!”玄竹紧跟其后,走到四娘跟前,道:“师傅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若不想理你,何必又与你言!”
苏环闻言心下顿时一宽,道:“多谢玄竹道长!”
玄竹叹了口气道:“你我本师兄妹,不必生分,六斤这个孩子不错!”
“多谢玄竹道长!”
玄竹又叹了口气道:“可惜这孩子与往常似乎有所不痛,难道是真经诵文中神智是不是受了损伤,总感觉有些恍惚。。。。。。。”
“有劳玄竹道长了!”
苏四娘低着头,一连三句“玄竹道长!”说的玄竹道长心头冷凉凉的,再叹了一口气道:“四妹,这孩子与我说,想让你亲自教授!”
苏四娘怔住,脸色似有些变了,却还是镇定道:“我已非知学殿弟子,如何能教得,玄竹,道,长。。。。我没有叫他。。。。。”
“四妹,学童你教的可比我多。平心而论,若我来教导此子,也没你教的如此出色,连司徒观主都钦点此子。唉!师傅讲究的是由心悟道,道法自然。可是这些年,门下这些的弟子境况。。。唉。。。。。观内的事物繁琐,都要由我过问,我修道尚无闲暇,教导弟子只怕。。。”说到这里,轻轻摇摇头道:“此事,我刚刚请示过师尊,师尊也同意了。不过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三天,乔傲必须到知学殿面师!”
苏四娘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而且偏偏解释不得,乔傲所学与自己无关,只能说道:“有劳玄竹道长了!”
玄竹的转身走进殿去。
响午。
乔傲跟在苏四娘的身后。
苏四娘垂着头,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乔傲关于今天的事,一点也没有跟自己商量。
苏四娘有种感觉,乔傲在主动的拉开自己的距离,跟自己忽然生了一层膜,隔在中间,戳不破,看不明。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孩子,甚至有的时候眼睛里闪烁,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六斤了。
乔傲一直也有种感觉,苏四娘总跟自己也有层膜,她似乎有事瞒着自己,无论她如何给自己做鞋,无论她给自己炖多香的小米粥,对自己多好,可看自己的眼神如何仁爱,可就是有一点点的防备。
就像她半夜仔细摸过自己的骨,却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问,也不说。
但自己知道,苏四娘她一定发现了什么。
所以,择观一开始,他选择了学海山,知学殿。
因为,这里,他最熟悉,也最安全。
学海山,知学殿。钟无涯出了名的顿悟。所谓的顿悟,顿然领悟,区别于其他观的渐修。讲究的是,一言渐悟,真如本性。钟无涯自己常年闭关道经阁内。知学殿的一切实际主事全部由大师哥玄竹代劳。玄竹琐事烦身,修行之事难以静心,这些教导道童的自然又转到更小一辈的弟子手上。
乔傲只要名正言顺的可以跟着苏四娘,自己的秘密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希望没有人注意他,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他,直到隐藏到,符文道把一切都准备好,自己带着十全图去找他。
每每想到这,乔傲就自由不住的微笑,且有些得意。因为这些都按照他的设想,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自己。
一回去,苏四娘便去了药圃,乔傲回到茅屋内,就想掏出无极心经修炼。那种焦虑心情,就是一个孩子得到一颗久久想吃的糖果,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立刻放进嘴里。
他伸手摸向床底,那里有个坑,装着秘籍的药鼎就埋在那,上面有层薄薄的土。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高兴的心情顿时被人用冰水从头顶浇落,冻成冰,动都动不得。
洒进的屋内阳光也缓解不了身上的寒意,手已经忍不住哆嗦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他开始责怪自己,一共只看了三次,每次都很小心。
谁拿走了书和鼎?
他的头一下子恨不得都炸了,想来想去,他只想到一个人,苏四娘。也想起了前几日一件事。
这个月是十月,无极山叶落花红,脚踩落叶,沙沙的声音,显的落寞。
乔傲在药圃之中翻着土,觉得空气中荡漾都荡漾着泥土的芬芳,头顶鸟儿欢叫,心下却空荡,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乔天羽念过的诗词,忍不住低声道:“秋阳万物叶衰。常恐秋节悲至。”
也在一旁翻土的四姨也笑道:“这句又是你从道藏阁看来的。”
乔傲露出牙齿傻笑,极不自然。
苏四娘摸了摸自己的头,自己不自觉的渐渐话越来越多,药圃里的药草长的愈发好了,就分外开心。骨仪那本无极心经上,还有许多养药的秘方,如龙芯草的养方,用羊膝草养根,则药效更甚。
还有葛兰的花朵要晒干,磨成粉,药效才能发挥最大。
鼠木根要九蒸九晒,才能去除毒性。
苏四娘本在松土的手顿了一下,看见乔傲踩在泥地里的脚印深了许多,比自己还要深。
“这些方子你从哪看的?”
她话里的酸楚之意,看着乔傲的眼神平静淡然,却偏偏让乔傲心里很慌乱,只能沉默。
此刻她的手上有泥,看着奔出门的乔傲,沉默,慌乱,眼睛紧紧的看着自己。
日照余辉,风行渐冷。
她拍拍手,在旁边的土缸力,舀水洗净手,指了指乔傲汗透的衣服,道:“你进来换身衣服,我有话问你。”
她从柜子里取出衣服,干爽的棉布贴在乔傲身上,本应像母亲的手温暖亲密。却让他愈发口干舌燥,做错事的孩子等待审判一般。
苏四娘凝视着他,眼神中却没了母亲的一丝温暖,只有凝重。
她从身后的木柜里,取出一物,用土布包的结实。
六斤一眼便是认出,心脏一下子急速跳了起来。
苏四娘,慢慢解开土布的扣,露出鼎和书。
六斤的心跳月来越快,几乎堵住了呼吸喉管。
苏四娘的眼睛雪亮,看到了一些乔傲不想说,不愿说的事情。
乔傲站立在那里,想解释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
苏四娘也不说,只是看着乔傲。
她在等,等乔傲自己说,说那些她害怕,她不想听,本也不愿意知道事情。
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情,绝对可以打乱她的生活,让她无处可去。
但是,她更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否则,子不教,母之过矣。她不能看着乔傲,跟随骨仪的脚步误入歧途。
乔傲的眼睛充满了惊恐,心也沉到了底,他本就是迷了路的孩子,顿时歇斯底里道:“四娘,我没错。”
苏四娘叹了口气道,喃喃道:“你没错,难道是我错了吗?这二本书和鼎是如何得到这些的?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乔傲顿时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乔傲道:他给我的。
苏四娘道:“骨仪?那他人呢?”此话一出,自己也心惊肉跳。
乔傲缓缓道:“他不让我说。”
他不让,所以我不能说。奇怪的借口,却是个很好的借口。
苏四娘的眼睛里突然有理奇怪的表情。
乔傲面露痛苦之色道:“我答应了他。。。我不能言而无信。。。。子曰,守信于人,。。。。。”
“啪”苏四娘一拍方桌,怒起,脸色苍白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苏四娘的胃部因情绪激动都有些紧缩,呵斥道:“你可知,这事只要传出一点,会被废掉经脉,逐出无极门,甚至。。。。。。。。?”
她努力把声音压低下来,道:“你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吗?”
乔傲又急又害怕道:“我,我,只想活下去。有错吗?”
他辩解因为他害怕,他害怕,所以声音大,大到了连乔傲自己都害怕。连苏四娘都惊讶。
苏四娘怒不可抑道:“你要活下去,就要练这等邪术。骨仪师叔最后失心疯,就是练了骷髅邪术,还有这嗜血剑法,。。。。。。”
但后面的话苏四娘没说出口,会有很多人,千方百计,无所不用奇极,包括伤害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为的就是骨仪下落,武功秘籍。
乔傲忽然冷静下来,儿时的生死边缘的挣扎,本能的忽然低声道:“四娘,我。。不想死,但一个现在死,一个以后死。我该怎么选,我只想活。。。下去。他说他可以救我”
他的声音里竟然有了哀求之意。
苏四娘愣住了,突然她觉得自己很无用,就如同一个母亲,深知孩子绝症,却掏不出银两治病的无力和悲戚,身子里顿时空荡荡的。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包括她自己。
每个人都为了活着,可以不折手段。
大义有没有一个馒头重要,善恶有没有一件棉衣温暖。自己都曾做错个事,被逐出师门,更何况是个孩子,
“这几日,你随我求见师傅,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你因此而死,一切我自会师尊说明,他应该不会为难于你。”
苏四娘对自己有信心,若自己拿着这个鼎,去求师傅,再将当年阳世师嘱托之事说出,师傅定不会伤他,一切等阳世师回来便真相大白。
乔傲一下子烦乱无比,想起当年霸王之死,心里腾的升起一股怨气,脸上忽然露出诡谲(jue)的笑容,缓缓道:“四娘,我知道你恨我。”
苏四娘一愣,喝道:“你说什么?“
乔傲再也不怕,终究一死,大声道:“我听你的师兄们都说,因为王师兄死,被逐出师门。“
苏四娘疑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乔傲脸部竟有些狰狞道:“那日,王师兄死的时候,我恰恰在场。“
苏四娘顿时一下子站了,眼睛睁的极大,大声道:“你,你,你到底说什么胡话?“
乔傲看着苏四娘惊讶的表情,低低声音道:“我的爷爷不要我,亲人也都死了,也许,你不是想想这些去告诉掌教,钟掌观,你养了我这些年,不如你再将我擒住,献上去,也好,把我交给钟掌观,或许还会将你重新收回弟子。“
苏四娘盯着他,腾的站起身来,眼睛里不知是悲伤,还是埋怨,或者不解更是愤怒道:“。。。。。乔。。。。。。“
乔傲哈哈哈,声音如毒蛇钻耳道:“不错,我就是乔傲,乔天羽的儿子。“
苏四娘怔住了,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仿佛一下子都明白了,喃喃道:“难怪,难怪,阳世师叫我,叫我,叫我等他回来。”
王师弟死在的是一个霸王的人手上。他虽并非死在六斤手上,却也因六斤而死。
我竟然将这个害死王师弟的人养了三年,视如己出。
这件事,如此荒谬,如戏。
乔傲狰狞的脸上,却告诉她这是事实。他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噗一声跪倒道:“你杀了我吧,你将我交出去,乔无极不会救我的,要救我,怎么等到今日。王道长虽非我杀,却因我死。你养我哺我,待我如亲生一般,我欠你太多,这条命若死在别人手上,我定不心甘,但你,我无怨无悔。”
苏四娘,站立如石雕一般,他是自己的丈夫的间接凶手,她却救了他,还养他。直到刚才,她还想保全他,但现在他却求她杀了他。
自己是不是傻?又该怎么做。自己又怎么可能下的了手!
苏四娘对此事虽早有猜疑,此刻从六斤口中亲口说出,一下子便蒙了,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