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药谷中,五禽阵外。
乔傲静静看着雾气流水一般流动,时而化作五禽盘旋在周围。他不敢妄动,高喝一声道:“符师兄,六斤求见!“连喊数声,阵内的雾气才慢慢散去,露出一条道来。
他径直走到茅屋前,忽见一人,血管里的血沸腾了,直冲头顶,他紧紧的盯着面前的这个男子,面色枯廋,衣服上尽是泥浆药汁,精神萎靡,甚至眼神,都是哆哆嗦素,脸上沾着的绿色药汁,头发油腻杂乱,还有数根药草混扎其中,手里拎着一桶脏水。
元羊子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风采,乔傲恨炯炯有神的眸子里,燃起了火。
元羊子也认出了乔傲,手中“哗啦啦“将一桶水倒在地上,湿了乔傲的布鞋,扭头往门内走去。
“你站住!“
元羊子仿佛这才听见有人叫他,慢慢的站住,扭头看了看乔傲道:“你想杀我?”
“是”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为什么你不出手?是不是因为,你知道,就算你再怎么出手,也杀不了我,说不定还被我杀了。”元羊子讥讽道。
乔傲的手一下子捏的极紧道:“你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亲手把你埋进土里,挖都挖不出来。”
元羊子忽然笑了,拍拍手道:“那你得一定快些,想杀我的,可不止你一人。”
说完一步一步,就往外走,走的时候,将背部完全露在乔傲面前。乔傲的手握紧了剑,却忍不住拔剑慢慢出鞘。
剑光凛冽,杀意逼人,元羊子似乎毫无察觉,但乔傲的手一下子被一双硬邦邦的手,摁住。
“你不能杀他“
符文道说话的时候,显的很疲惫。然后走进屋内,从缸内挖起一瓢水,咕嘟嘟牛饮,然后就坐在那里喘粗气。
乔傲猛的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符文道忽然冲他咧嘴一笑,并没有跟上来,嘴里的牙齿像野兽般的森森刃牙,感觉像要把人连皮带骨吞掉。
”他做的饭很好吃,你一定没有吃过,就算你想走,吃了一顿饭再走也不迟。”
说着说着,符文道就笑了起来,拉住了乔傲的手,容不得他半点反抗道:“来,吃饭!“
田七叶炒竹蛇肉,花菇炖螺肉,青藤笋瓜。
元羊子把这些菜端上来的时候,不想让里面的汤汁洒出来一点点。
然后,符文道和乔傲开始吃饭,元羊子就在旁边看。
乔傲逃亡时,饥肠辘辘看着富人家的孩子啃肉骨,那种难受的滋味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大口的吃饭吃菜,然后听见元羊子肚子咕嘟嘟的叫。
符文道轻声问道:“你饿不饿。”
元羊子摇头,眼神恐惧道:“不饿。”
符文道:“你真不饿?”
元羊子点点头,我真不饿,你们先吃。
符文道的食量很好,盘子里没有一根菜叶留下,只有一点汤水。
吃完饭后,符文道看起来更累,道:“年龄大了,吃饱了就想睡,六斤,待我睡醒后,我们再说!“。
说完,进屋,关门,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乔傲决定离开,他一看见元羊子就心生恨意。但离开的时候,路过黢黑的厨房,看见元羊子舔着碗底,把木桶缝隙里的饭粒一点点抠出来,放入口里。
元羊子一发现乔傲盯着他,冷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会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乔傲没有动,却并无半点开心或者不开心。
元羊子额头青筋直爆,低声咆哮道:“他就是个魔鬼,就让我受这样的折磨。”
乔傲立刻扭头进屋找了一个角落躺下,他忽然明白,符文道可以随时杀了他,但是偏偏让他活着。
元羊子的声音似乎从地狱里怨恨道:“他是疯的,你,说不定也会跟我一样,说不定还死在我的前面!”
乔傲轻轻摇摇头道:“死,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你,怕死,所以苟延残喘。”
一个时辰后,嘎吱一声,符文道推开门,咯咯笑道:“这样,你满意不满意,杀一个人很简单,但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是不是更有趣!”
元羊子顿时睁大了眼睛,符文道这样对他,原来是为了这个道童?
为什么,符文道为什么这么做?然后就听见符文道说:”不过杀人报仇这种事,自己亲自动手才会更过瘾。而且他对我还有用,现在,你不能杀他,日后,你能不能杀他,要看你自己,可好?”
这句话说给乔傲听,更像说给元羊子听。
元羊子立一脸怒意,看着乔傲,反而嘿嘿一笑,脸露杀意:“你不怕我杀了他!”
“那他就该死!“符文道忽然冷冰冰的道”但现在不行,六斤,随我来!”
”你随我来!“待二人进入谷中腹地,元羊子的脸立刻扭曲起来,这谷中腹地每次符文道每次都单身前去,可这乔傲一来,就带其入内,心下顿时好奇心大起,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谁?“
“元羊子?“
“哦。怎么?你不是恨他入骨吗?“
“是,可是你为什么。。。。?”
符文道轻声叹口气道:”这个世界,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既然我答应过你,他就是我的敌人,只不过,他现在对我们很有用“
“什么用?”
“呵呵,你到时就知道了!”他忽然掠起,他忽然行动极其灵便,脚尖轻轻一点地面,便已经掠过一片树丛,不断指点道:“不要随意摸任何,植物,这里的植物半数以上都有毒性“
“不要说话,瘟气,影响神智“
符文道一路上不时提醒,直到看到了一颗大树下,他就惊呆了。
树下的地面全部是还魂草。这棵巨大的树干,皮如青铜根突如石,霜皮溜雨顶高千尺,它竖在那里,黑糊糊的,给劈开了,七八人合抱围不住的树干从中间裂开,劈开的两半没有完全脱离,一般的生命力已经完全被摧毁--树枝完全死去,光秃秃的发黑。
而剩下的四分之一,树枝上发出了新的绿芽,垂下了树枝上有绿色的树叶晶晶亮亮。
“这是?“
“天机流明树“
骨仪的那本无机心经上有记载,据说此树接的果食,比起百年的神仙草,药效还要高。
此树乃是药谷中的神树,据说千年历史。无极山大战中,据说受损过半,想不到在符文道的手下,竟然重新焕发。
符文道,缓缓道:“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够进来。此树是师傅亲手所种,无极山大战之时,几乎被毁。我费尽心血才将它复活。”
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愉快之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鼻腔里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
他一点也不想掩饰他的得意之情,激动的忘记了自己。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吧,我会用药谷内所有还魂草滋养这颗天机流明树“
他忽然一掌拍在天机流明树上,地面上的盘根忽然蠕动了一下,满地还魂草伸出茎状藤,紧紧包裹在还魂草的枝干上,伸出密密麻麻的“吸管“,深深刺入的枝干中。还魂草立刻变得黯淡,枯萎,死亡。
天机流明树上树叶反而顿时一亮,生机勃然。垂柳的树枝须端,忽然朝着乔傲靠近,慢慢的窥视着乔傲。乔傲感觉它仿佛活着一般,脸色忽然变的煞白,自己迷迷糊糊的往前走。它的树枝如手一般,轻轻抚摸自己,像亲人那么贴近,像亲人般那么温暖。
符文道的脸颊充满了严肃起来,心脏突突的跳,眼珠中充满了兴奋,似乎要流出来血来一般红,全身轻轻的颤抖,嘴唇打着哆嗦道:”果然果然。师傅果然还在了你的身上。”
乔傲的耳朵轰的炸了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全身都麻木,心头凸凸乱跳;顿时在恐怖里挣扎开来,耸耸肩膀道:”符师叔,你说什么?”
“他却将骷髅术传给了你,为什么?你个道童,凭什么,为什么?”说到这里符文道忽然发疯一般咆哮起来。
乔傲心口深处汹涌而出恐怖的波涛,几乎忍不住拔腿要逃。却窒住了,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懂,它也懂!“符文道的笑容诡异无比,他一指那颗天机流明树。“此树乃师傅用自己的血液亲手所救,上古神树自有灵智,若非你身上有师傅的血息,它怎么会与你如此亲近!“
乔傲这才明白,为什么符文道会将他带到此地的目的。但是,他似乎并无恶意,一时之间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符文道凝视着他,像看着一个珍奇异兽,慢慢摸遍他全身道:“身体里,装着另外一个人,很难受吧。一伸手,嗖的一下抓住乔傲的胳膊。”
“喝”
他一声闷喝,乔傲的耳膜一阵,脑壳,似乎有人将将其扯开身体,剧痛的忍不住疼的大叫一声。
“痛,好痛!“乔傲一下子抱着自己的脑壳,弯腰蹲在地上。符文道的表情却也很诡谲“你的头是不是很痛,晚上有的时候,彻夜未眠,还有,还有,练功的时候,心无法静定,神识涣散。”
乔傲忍住痛道:“你怎么知道?”
符文道眨眨眼睛道:“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怎么可能融合师傅的魂魄呢?你太弱小了啊!”
乔傲终于忍不住惊呼出来道:“什么?”
符文道叹口气道:“师傅一生傲骨,最后毁在司徒尚轩那个贱人手中。我毕生愿望,希望能够治好他的疯癫。而天机流明树被师傅所救,它的果实乃为天下第一镇魂臻品,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我虽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选择你,但若师傅若能等到此刻,再过十日半月,有了这颗果子,他便不需要自焚。“
抬头看去,天机流明树百枝千叶之间,一颗小果青皮如花苞,垂在青枝下,生命流淌。
“师傅在墙壁上留下了二仪,阴阳二仪,合二为一。便想到你融合不了他的魂魄。我开始并不明白,直到遇见了你,才懂得二仪二字。唉”
符文道的叹息声中充满了失意,干瘪的脸上的笑容,似乎也那么温暖,乔傲的心却无比恐惧和怪异。
世界也许没自己想的那么糟,黑暗的尽头总会露出光亮。
“可是,十全图我没有拿到!被上清婉拿走了!”乔傲低声道。
符文道顿时眉头一紧,转而舒展开来道:“无碍,此图我来想办法便是。这几日你就呆在此地,莫要再离开,安心调整,一切听我安排!”乔傲点头应允。
突然,符文道一掌劈在乔傲的颈部,露出漠然的面容自言自语道:“师傅为什么选你,为什么?!”
茅屋内,元羊子依旧在碾磨石花干,粉尘般的石花干放在木盒内,再小心用草绳捆好。
符文道慢慢走近,看着他挥舞着石碾,冷笑二声道:“刚才我和乔傲的谈话,你都听清楚了!”
元羊子吓得浑身顿时动弹不得,喃喃道:“我,我,什么也没听见!”
符文道轻轻叹口气,望着地上的放着石化干的木盒道:“刚才这里有九盒花粉,我们走了这么许久,这里依旧只有九盒,诶,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为什么总是想不通?”
元羊子浑身立刻哆哆嗦嗦道:“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看见,符师兄,我绝不会乱说的,你饶了我吧!”
符文道缓缓道:“这谷内的阵法本就我布下的,你的行踪我如何能不知。况且,我本就想让你知道这些,你若不知道,又怎么引得司徒尚轩和上清婉来此?”
元羊子顿时一惊,摇头道:“司徒观主,我如何请的动?”
符文道露出黑洞一样的喉咙,开心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我进去写两封信,你去送到,二人必来,她二人来,我给你死金丹的解药!”符文道忽然轻轻嗅了一嗅,确认臭味从元羊子身上发出,露出厌恶表情轻声道:“去之前,换身衣服,你哪里是太上真君殿的大师兄,倒跟个乞丐无异!”
锦绣阁,比奇国最好的制衣坊。全国有七十三家分店,在小镇上,也有一家。
它的衣服,最好,也最贵。
最便宜的每件衣服的银子都在五两以上。
可穿过锦绣阁的衣服的人,都觉得很值,苏锦的丝缎,靖州的里料,
尤其象征锦绣阁那个金丝阁楼,秀在衣服的袖口,若隐若现,这是实力,更是一种身份。
元羊子也喜欢,他原来只穿锦绣阁的衣服。
所以,他一踏进锦绣阁,就被人认了传来。
“元道长,您这么怎么了,你怎么这样了?“衣衫蒌里,浑身还散发的异味的元阳子顿时让店里充满了怪味。
掌柜都忍不住捂住鼻子,勉强笑道。看着一个个客人被捂着鼻子熏了出去。
元羊子大大咧咧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挥挥手道:“按老规矩。“
顶好的雀舌茶端在手里,冒着热气。熟悉的味道,不一样的心情。
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街道上,张大锤的铁锤砸在铁器上,火花四溅。李大郎的烧饼香隔着条街都闻得到,草鞋李蹲在地上,靠在自家板车上的草鞋上打着盹。
一切似乎都为从未曾改变,可自己怎么就落到这般境地,若非死金丹,何必受那种气,连个道童也敢威胁自己,真是可恶。
想着想着脑子里一片混沌,隐隐看见对面李大郎的烧饼铺内,一人看的眼熟,青褐色的布衫,流云底的鞋子。
定睛一看,詹钰。他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脱口而出:“詹大人,詹大人。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