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落几缕发丝,带着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是冷弦的鬓发。
把围观的修士看傻了眼,这傻大个竟然也用了招鸿雁三点,还比冷弦用的漂亮。
随着刚才的冲跑逼势,李宸炑已经站在了人群自觉划出的界限边上。
另一边,站着冷弦,要不是方才一刀当头时他拼着灵力运转不畅偏头躲过,又紧接一式雁过无声移动至此,他怕是已经生死难定了。
其实,缩地成寸瞬间移动的身法本不是巍峨境能做到的,哪怕这么短的路程也不行,但月华楼这一招有取巧之意,其特定的灵气走过一些经脉,穴窍时能让修士的身法速度激增到无限逼近瞬移的程度,只不过所耗灵气巨大,用多了甚至有损毁根基之祸。
李宸炑那一招鸿雁三点让他明白了,原来,李二,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李二啊,他心有感慨。
这么说,这一招雁过无声他也是会的,但他没有紧逼过来,反而给自己喘息调整身体的机会,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想到这让他有些怒上心头。
这份月华楼的脸面,他是输不起的,不敢再有丝毫留手,冷弦的右手,长刀乍现。
身为月华楼的当代大师兄,他所用自然不是凡器,这长刀与他方才所使的短刀正是一对,这对刀通体暗银,在他为附着灵气前便有淡淡的光泽隐现。
短刀,月牙。
长刀,月满。
是一对月华楼,镇楼宝器的仿品,虽是仿品但材质极佳,在仙三品里也算得上上品。
他左右齐伸半臂,张开手掌,掌心向外,长短两刀脱手寸远,横于空中。
御物。
看的王一一眼前一亮,他最喜欢看李浪游飞剑御敌的片段,只不过御物之术,是清明境才能学的东西,他尚且不会。
冷弦功法运转,体内灵气调动于小臂,自掌心向外泉涌,灌注双刀之上。
对面的李宸炑见到他的架势时,没有提刀来打,而是做了个一样的姿势,只不过他是单刀在前。
单刀很长,比冷弦的满月还长上半分。
随着倾注的灵气越来越多,冷弦身前的银色双刃被越来越亮的蓝色覆盖住了,然后,两刀同向而转。
两刀一长一短,在快速的转动中,结成了一大一小,两轮月亮。
两月横空,蓝光湛湛,如盖薄霜。
刀鸣曲第七式,寒月升。
因为月华楼的功法更适合单刀施展,使用双刀者极少,所以刀鸣曲中的寒月升本是一个月亮,冷弦升起的两个月亮,是他自己所修改灵气走向而成的变招,寒月双升。
此时,李宸炑身前也架起了一轮月亮,因为刀更长一分,此时他的月亮看起来比冷弦的更大一分。
一轮火月,似血如焰。
冷弦分心又分灵气施展这招,对他的消耗极大,他不敢犹豫,见两月成势,立刻隔空而托,向着李宸炑攻去。
李宸炑也是几步上前,赶至中场,御起那轮火月向着冷弦那轮大月亮撞去。
两月相碰,传出铮铮铁鸣,红蓝两色的灵气如烟花,似雨落,万千光点消散在风中。
冷弦攻势在手,片刻不想停滞,他接连出手,打向李宸炑。
但几次的斜斩、直取都被李宸炑有条不紊的挡下,只是冷弦攻势的迅猛压制的他无暇反击。
两月僵持半空,两人僵持中场。
火花绚烂,看的王一一心旷神怡。
约是传过了几十声铁器的打击声,冷弦心念一动,他终于算清了。
能当上月华楼的大师兄,他岂是什么庸人,从两人相持的第一下起,他就看得出,这般打下去他不如李宸炑的灵力深厚,必然耗不过他,而心生变招。
方才的僵持之间,他一直从灵器相交的震荡感中摸索着李宸炑的灵气断层。
以他们巍峨境的修为施展这式寒月升是要受到灵气有限的制约的,难以一口气御刀打完全程,必然会有几息的停滞穿插其中。
他高速的挥刀,把月华楼的重速发挥到极致,成功的为自己争取了时间。
冷弦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操控大月亮的左手猛然加力,逼得李宸炑也加力几分,然后右手一招。
小月亮顺着从右向左划过一道弧线,狠狠的撞在了李宸炑御于身前的火月上。
“铮……”
这一下的铁鸣声格外刺耳,听的王一一也捂住了耳朵。
这一下确实没有算错,也没有落空,李宸炑的长刀霎时间被别的刀柄向天,高高飞起。
冷弦得势不让,他两手一挥,小月亮在前,大月亮在后,两月重叠在身体正前方,随后他猛地一推,向着李宸炑的身位打去。
只是,他算空了一点。
他没有算到,他所算到的,李宸炑也算到了。
在火刀飞天的那一刻,李宸炑也跟着御空而起,他在半空稳稳的握住了刀。
一击落空的冷弦心道不妙,来不及多想,他两臂拉回,交于胸前,身体后倾,两轮月亮也跟着拉了回来,叠于身前,斜向半空。
半空中的李宸炑双手持刀,刀身上的灵气已经不见,露出了质朴的刀体,它们已然全部凝结在了刀尖之上。
长刀豪迈,李宸炑顺斩而下。
“铮。”
“铮。”
“嘶……。”
一连串的声音传出,王一一看到两团影子一左一右飞了出去,落在周围的空地上。
月牙,月满。
两月蓝月被李宸炑浴火的刀尖一触即飞。
场中的冷弦自胸口向腰腹,华贵的月华楼道服被笔直的一刀斩开,露出他白色的内衬来。
李宸炑收刀在背,望了冷弦一眼,他古铜色的肌肤似乎也有点苍白。
冷弦的嘴角流下一串血珠,不知是有火攻心,还是刚才那一下打断了与本命灵器的联系受了伤。
“好一招孤星赴月,这一刀我记下了。”他招来两把落地的刀,向着月华楼的几人走去。
站在几个师弟中间,他脸色有些难看,他不知道这个消失了很多年的师叔祖收了个和他同辈大小的徒弟,挑衅月华楼旨在何处。
但今天,他和月华楼的这份脸算是丢了。
其实在现场围观的路人并没有什么他所想的议论,都只是在大呼精彩,大家虽然实力比不上场中的两位,但眼力还是有些的,不至于看不出来这李宸炑的修为之高,月华楼输的不算难看。
只是没人知道这野修士为何会月华楼的功法,又能练的这般高超,偶尔有关于这个的议论传来。
李宸炑向着人群外走去,沿途的修士都自觉的给他让开路。
行至街边,他脸色一变,又是白了几分,方才御月甚久,连着用刀鸣曲中寒月升和孤星赴月两式,消耗颇多,就算是他也不能马上恢复过来。
看来是赶不回住处了,他随便的在旁边找了张桌子坐下,开始调息。
方才的得胜者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桌子上,让王一一有些傻眼。
师兄此刻正站在那破井边,不知在看什么,看来只能自己来应付了。
“那个,客人,你要算卦么?”他有些小心的问道。
李宸炑被问的停下调理睁开眼,他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挡着别人做生意确实没什么道理。
他从怀里掏出了几文钱拍在桌子上,“算吧。”声音比起刚刚来更低沉了些。
王一一挂上笑脸,拿过签筒,“客人,你抽一根吧。”
李宸炑看也没看的拽了一根签子给他。
除了那根血光之灾,签筒里的签子老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一批,王一一也不知道现在筒子里都有什么。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王一一拿着签字念了出来,念完了他自觉有点尴尬,这分明是刚刚发生过的事儿,他还算个什么劲。
不过也好,其实他是看不透修士的命格的,老道传他的东西只能看得清凡人命格,虽然签子一定是准的,但是签子后面有什么事,他看不清楚,这下不用叫师兄过来了。
李宸炑听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调息身体了。
王一一见到他苍白的脸色,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药瓶。
“周围山里的灵草很多,我学过医术,这是我自己配的,治疗内伤很是好用。”
李宸炑神色诧异的接了过来,他打开盖子嗅了嗅。
大概是些寻常草药配的,李宸炑是灵气消耗过多,并没什么伤,这药帮不了,但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看到王一一一脸热切,他还是把药塞进了嘴里,然后对王一一点了点头。
师父说过,世道上好人越来越少,好心且莫辜负。
方才看热闹的散修慢慢散去了,街上有些冷清,月华楼的一伙人还站在那里,此时他们中间多了位看起来年长些的修士,面色像冷弦一样难看,不知在说着什么,时不时的看向王一一的摊子和王世间边上的那口井,想必是月华楼的领路人。
他看的王一一心神不宁,但料想八派气度没这么小,不会来他这里再与李宸炑动手。
王一一不太想与他对视,四处张望了起来。
他们的摊子摆在了路口的西南角,他四处乱看时惊讶的发现东、南、北三侧各有一批人在往这边走,定睛细看,发现了些熟人。
南面的两伙人,王一一一眼便看出了白纸黑墨的天一会,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天所见的车上行,不知为何其他弟子里没见到秦江白的身影,后面跟着的中年人他不认识,但能猜到是领路人,王一一并不知道在那天他昏过去后他们已经见过面了。
另一伙人都身着素色黑衣,与天一会的素白并肩而行,他并不认识。
东面走来的两伙人,其中一半是身着素白底黑领袖胸口纹金丝剑的问仙宫,相对于他们的衣服,给王一一留下更深刻印象的是他们翻过草根观围墙的样子,他向人群后面张望,果然见到了那张自己想看的脸,不小心多看了两眼。
姬青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来,见到是他后,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王一一忽然觉得午后的太阳很大,有些照的自己脸热。
另一伙人穿的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或在胸口,或在背后,甚至有个在衣服的下摆,都绣了个“剑”字,不只衣服不一样,就连这个剑字都写得不一样,但王一一不敢细看,他们身上的剑字看上去都很刺眼,他有些眼酸。
走在这伙人最前面的是个气宇轩昂,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尽管修行之人长期灵气淬体,多为面容姣好者,八派更有衣服与气质相托,但这人走在八派中也让人觉得他很明显的非于常人。
他一袭华服竟以金色为底,其上纹路优美,铺布和谐,他的剑字纹在了胸口,黑线如墨,笔画凌厉,让王一一觉得看上去时比其他人更刺眼几分。
他大概猜得到,这是剑鞘的大师兄柳枫梅,他在暖阳酒楼有听过这个名字,是那位罗师兄第一个说起的名字。
王一一接着向北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之前有过一饭之缘的段寻花,段寻花也见到了他,很热情的对他摆了摆手。
这边来的也是两伙人。
左边的都身着墨绿道袍,翠色如竹,他们的人又大多比较瘦削,看上去像一小片竹林,让王一一不由得觉得好笑,段寻花此时正在其中,跟一个矮他一头的女子并列走在前面,女子面容清丽,有一种淡雅之美,她没理会身边喋喋不休的段寻花。
右边的一伙人竟多为女子。男子穿衣,女子穿裙,不论衣裙都是红白两色为主,白如雪花,红如桃花。
这几伙人身上无一不带着一股王一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他心里管这叫贵气,他在第一次见荀紫君时也见到过,但随着相处的增多,就慢慢不见了。
想到这,他若有所思的回过头去。
果然,后面的街西方,荀紫君在她师父陈小草旁边一脸不情愿的走来。
她身后还跟了些悬山的弟子,大多身材魁梧,能在纹龙的衣服里看得出线条来,他们都与荀紫君保持了一段距离。
见到王一一回头看向自己,荀紫君对他灿烂的笑了笑,几步小跑到了桌子旁。
“这些都是八派的人么?”王一一轻声问道。
荀紫君点了点头。
王一一没再往下深问,他不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他不想让荀紫君为难。
“南边的是清浊门和天一会,东边的是剑鞘和问仙宫,北边的是春冬阁和道孤观,中间那伙人是月华楼的。我们今天来抢一件东西。”荀紫君看出王一一心有疑惑,对他粗浅的说了说情况。
“八派之人也会互相争抢么?”
荀紫君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王一一见此便没有再往下问了。
众人已经走近了,月华楼的人没停留在路口中央,他们来到了悬山人的边上,把中间空了出来。
王一一咽了下口水,四面而望,已然都是八派之人了,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心有慌张,在慌张中还夹带了些好笑,怎么这八派的人穿的花花绿绿的,有些像唱戏的。
旁边的荀紫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捏了捏他的胳膊,然后轻声说了句,“没事的。”
算命的小摊子在路口的西南角上,王世间和小井在路口的东南角上。
八派的人在来到杨花镇后第一次齐聚了,各家来的都是新一辈里拔尖的弟子,以及上一代拔尖弟子的领路人。
忽地,一阵暮春的风吹过。
吹动了众人的发丝。
然后,吹动了那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