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玲是个很能藏事情的人。
对于那个梦境,她只字不提,却抱怨了陆萬的小气。
“得得得,姑奶奶,晚上我给您买一百根烤肠,好不好,”陆萬是各种的委屈,自己好好的做着听力,却还要因为圣玲的一个梦境,而各种赔礼道歉。“您就别再哭了,一会叔叔阿姨回来,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以后还怎么让我怎么在你家吃晚饭。”陆萬半哀求,半讨好似的说。
圣玲看着陆萬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抹着眼泪“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下,陆萬和林深都呆住了。
一股暖暖的液体,从圣玲的鼻子里“喷”出来,“液体”夹杂着固态的粘稠,喷在了林深和陆萬的面前。
“你......”林深修长的食指,无意识的指着圣玲的脸。
陆萬后退两步,笑的早已在地上打滚。
圣玲摸摸鼻子,那股粘稠的液体,依旧在人中挂着。
“哇~~~”这么丢脸的事。
圣玲捂着脸,快速冲出自己的卧室,然后把自己锁在卫生间,半天都没出来。
后来,陆萬还给圣玲起了个外号,“鼻涕虫”。
虽然很少这样叫,但偶尔圣玲固执的和陆萬起争执的时候,陆萬总是拿这个外号,来堵圣玲的嘴。
圣玲的寒假,早已到来,咳嗽也在阿姨一天天的冰糖雪梨中,渐渐消停了。
陆萬和林深依旧早起去上学,但是一放学,陆萬总会来圣玲家蹭晚饭吃。圣玲也叫过林深几次,只是因为家里还有爷爷等他吃饭,就被他委婉的拒绝了。
离年三十还剩五天,阿姨和爸爸都放假了。
一向忙碌的金爸爸,闲下来之后,就会抱着小恩,去小区楼下的棋牌室逛一圈。而圣玲和阿姨一起,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把家里都收拾了一遍。
北方有贴春联的习惯,但是南方没有。
林深是在上课的途中,被一个电话匆匆叫到医院的。
陆萬知道的时候,已经放学了。他跨着单肩背包,打的直奔医院。
直到饭点都等不到陆萬的圣玲,给陆萬发了条短信。
“到那儿了?今天我下的厨,给你做了红烧肉。”
“在医院”很快,就有了回信,极短的三个字。
圣玲快速回拨电话过去“出什么事了?”
“没,林深的爷爷住院了”陆萬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说。
“爷爷怎么了?”
“还不清楚情况,我现在刚到医院。听林深说好像是摔了一跤。”
“严重么?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
“人民医院,急症室。”
挂断电话后,圣玲就拿了一件外套,和阿姨说明去向后,就着急出门了。
因为年前得过流感的关系,圣玲对人民医院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她不喜欢医院,不是因为医院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是那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阴阳两隔,所以,她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出状况。
你说,有些悲伤,是不是该带点固执的意味,承载上人们的负荷。
你说,有些故事,是不是该拿起自己的脚本,为自己演练一台舞台剧。
“圣玲,这里。”陆萬早已在急诊大厅的门口等她了。
圣玲急跑着过来,喘着气说“爷爷没事吧。”
“大腿摔断了,腰部也有骨折的迹象,具体的,还要等后续的化验结果出来。”陆萬边说情况,边带着圣玲往急症室走。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下午一点左右摔的,还好老爷子有电话,自己打的120,抬出小区的时候,被门口的保安看到了,就打电话联系的林深。”
“下午,我就在家,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也是放学去找林深发现他不在学校了,才知道这件事的。”陆萬有点委屈的说。
“你......”
“我都说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可以的!”突然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圣玲即将要说的话,开始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林深低着头,看似妥协,实则也倔强的说“爷爷,你都这样了,怎么可以再让你一个人。”
“你小子,下午落了半天的课了,现在马上回去吃饭做作业去。”带着浑厚的字正腔圆的声音,即便有些沙哑了,但是依旧很好听。
“林深。”圣玲走过去,医院里的白炽灯照的人白了一个度,即便开着中央空调,依然觉得带着寒意。
“你怎么也来了。”林深看着圣玲身后的陆萬,其实是在质问陆萬。
“她一定要来。”陆萬举着双手,无奈且委屈的说。
“爷爷,你好,我是林深的朋友,”圣玲凑到爷爷面前,微笑着说。
“呵呵,你好呀。”完全没有了刚才对林深执行命令式的口吻。“你是林深的朋友?我一直以为这小子,只有陆萬一个朋友呢。”
“那我就是他的另外一个朋友,是连爷爷也不知道的朋友。”
“哈哈,”爷爷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只是不知是不是面部肌肉牵扯到了腹部,紧接着又皱着眉头用手捂着腹部不再大笑。“你叫什么?”
“圣玲,金圣玲。”
“名字好耳熟。”他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眼睛看着头顶的盐水瓶好一阵子。“我好像听林深提......”他喃喃的说着。
“额......爷爷,你肚子饿了么,要不要我去买点饭来。”林深有些不自然的说。
“去吧,”爷爷突然淡淡的说着,“你们都去吃点饭吧。”
“我陪爷爷吧。”圣玲抽出放在床下的塑料凳子,然后坐在病床前,“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多孤单呀。”她依旧是奶诺的声音,让人不容易拒绝。
“好,那你在这里陪着我。”难得,这个在林深和陆萬眼里的“倔老头”,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妥协了。
你说,纯良且心善,必定会被这个世界热爱着。
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林深的爷爷就被转到了特护病房,和之前圣玲住院的病房一样,是单人间的。
“抱歉,林老,这么晚才给你安排上病房,”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半坐在病床上,他指着手表,无奈的摇头说:“下午的会开到现在,知道消息的时候,你已经在急症室里住了下半天了。”
“呵呵,没事,一切按照医院的流程来。”躺在床上的病人反倒没什么在意的,“一把老骨头了,磕碰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
“话可不能这么讲了,林老。以前年轻,可以折腾,现在是岁月不饶人了,您别说您这么大年纪了,就连我呀,也经不起磕碰了。”他依旧乐呵呵的陪着老人聊天,“林深这孩子也真实实诚,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话是这么说出口的,可是从语气上听来,却是丝毫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宋叔叔,您日理万机的,”林深微微低头,嘴角处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是圣玲以前没有看到过的样子。“再说了,依爷爷的性格,也断然不会让我打电话的。”
“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啊,想当年我在北京的时候,还是林老照顾我的呢,吃穿哪一样次过他儿子,怎么,现在林老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怕打扰我而偷偷在急症室这么吵的地方住着么。”显然坐在床边的这个男人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别听小孩子讲的,”老人嘀咕着,“我知道你忙,安排完病房就可以走了,你在这里还吵我睡觉。”
“林老,刚知道你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建国已经给我打了不下十个电话,要不是他人在苏黎世出差,这会应该早就和韵秀一起坐飞机过来了。”
“你让他们知道干什么,净添乱,哼!”老人果然生气了,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林老,我这不是......抱歉,我接个电话。”然后他就急匆匆的离开了病房。
只是在走廊的那头,还是能依稀听见他们的谈话“韵秀,你在机场了是么,什么时候到......”
林深从始至终都低着头,只是脸冷到了极致,也许是手握得太紧,都有些发白了。
圣玲没见过这样的林深,总是平时的时候林深都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望而却步的,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林深,既然爷爷已经住进了加护病房,晚上也有护士会照顾,今天我们就回去吧,明天还有测验考试呢。”陆萬抓起书包,拉着林深就想往外走。
期末考试刚考完,哪来的测验考试。纵使圣玲读的不是普高,也知道这一听就是个很拙略的借口。
“林深,既然她来了,你就留在这里吧。”爷爷自然也知道陆萬的意思,“刚好有些事情,也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他突然放下了所有的傲气,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过这一劫了,趁此把你安排妥当,我去见你奶奶的时候,也不会被她数落了。”像是知道自己的结局一般,宣布着遗言,想要安排好他最放心不下的人。
“不会的,”林深拉着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只是骨头断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只要动个小手术就会好的。”
“爷爷,你瞎说什么”陆萬也放下书包,做在他的床边。
人世间见的最多的生离死别,就是在医院了。
就像牧师每一次的祷告,就像礼堂亘古不变的钟声,习以为常。
“孩子,是他们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必低头躲避他们。这个世界,不是善良的人要给恶人让出宽广的杨康大道,所以,我还在一天,林家还是我说了算的。”
那一刻,圣玲好像才知道,原来他们三个都一样,都有着不完整的家庭,都互相添伤一般的,聚在一起。用自己的善念,告诉对方仍要热爱这个世界。
你说,那只小狐狸,摇弋着尾巴,踩着轻盈的猫步,笑颜弯弯的走在月光下。
你说,那个王子,会带着他心爱的铃铛,来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山上,只为给那只狐狸,戴上只属于他的铃铛。
2010年2月9日。
真正意义上的虎年还没有到来,时代好像抓着牛的尾巴,给林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病床前端正的坐着三个人,仔细的听着半坐在床上的老人说着话。
病房外的楼梯口,圣玲和陆萬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个小小的窗口。
曾经,这样的地方,圣玲以为再也不会来了。
那一段外婆病危的日子,她都是边学习边照顾,有时候熬不下去了,她都会偷偷做在消防楼梯口的台阶上,抹着眼泪,捂着嘴巴,不敢哭的太大声。
谁都可以藏着秘密,谁都可以有自己的故事,只是,他们好像都承载了太多的秘密和故事,每一个都像是琼瑶阿姨的苦情剧里,怎么也挣脱不掉的男女主光环。
医院外面隐约可以听到鞭炮的声音,那是新年即将到来的脚步声,那是家人庆祝团聚,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声音,在此刻却变的那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