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你能和我讲讲林深的事么?”圣玲的声音突然有点闷闷的。她和他们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没问过他们的家庭情况,但也可以在平时的交谈中,知道萬萬是一个人住的,林深和他爷爷住在一起。可是能问什么呢,自己不也是寄人篱下。他们三个,都在父母不全的家庭里,还要自我感觉“乐在其中”的成长。
“林深么?”陆萬有点诧异,“你想知道什么事?”
“那个林深口中的宋叔叔是谁?”
“哦~他呀,叫宋思程,是林深爸爸以前的战友,也在林深爷爷手下干过事,后来调到了本市,从秘书长干起,现在已经是A市的副市长了。”
A市的副市长,对于圣玲来说,在那个繁华的城市,几乎可以成为继北上广之后,又一个说出名字就能让人有映象的地方。
“那挺大的官了。”
“对了,上回你在医院晕倒,也是林深打电话给这个人,然后他一个电话下来,就给你安排进了单人病房。你说那会门诊里连挂点滴做的位置都没有,能弄到一个单人病房的人,可想他的能力有多大了。”
“这么大的官儿,还在林深爷爷手下做事,那林深的爷爷也是部队里的么?”
“他是老革命了,以前在北京据说是个连长,不过退下来之后,就来了Y市,我打记事开始,林深的爷爷就一个人住在了我家隔壁。”
“林深从小就一直和他爷爷住一起么?”
“不是,六岁的时候被送过来的。”陆萬摸摸自己的鼻子,“就是那个宋思程。”
“你和他很熟么?”
“谁?宋思程?”
圣玲点点头。
“我们这种小辈,哪能跟当官的熟路。不过他官腔挺足的,因为他还在Y市当秘书长的时候,经常带东西来看看林深和爷爷,我呢,因为经常去林深家找他玩,所以见过几次,和我......家那两位,倒是熟悉。”
圣玲知道,陆萬也不喜欢提起他的父母。每一次谈到他的父母,他都刻意的回避,久而久之,圣玲也开始在聊天的时候,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那今天要过来的那位韵秀,是林深的妈妈么?”
“林深的后妈。”
“后妈?”
“好像是林深的妈妈撞见了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受不了打击,就服药自杀了。后来老爷子知道以后,就让宋思程把林深接到他那里,由他来抚养。所以林深才对韵秀这个女人有这么大的抵触。”
圣玲以为,他们至少比她幸运,至少从小,都有父母陪伴。
“那现在林深和那个女人都在病房里,没事么?”圣玲听到陆萬这么说,自然也不喜欢那个叫韵秀的女人。因为她何尝不清楚,自己面对阿姨时那种情愫,纵使对她再好,又能怎样呢。
“爷爷也在,律师也在,应该没事的。”陆萬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眼睛却看着窗台外边迎风飘着的塑料丝带。
“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我见林深的样子。”陆萬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那个闷热的晌午,陆萬在自己院子的树荫下,玩着泥巴。一位穿着军装的叔叔领着一个孩子,站在了隔壁林爷爷家门口。
午后的太阳,被烦闷的知了叫嚣的让人有点烦躁。
陆萬的小背心早已被汗液侵湿,烦闷的他拍了拍手上的泥灰,抬头依旧看到那个小孩,站在太阳底下。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陆萬看着那个小孩戴着一顶白色的渔夫帽,大大的眼睛,就像是那会玩玻璃弹珠一样,清亮的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陆萬眼中的她,就像是一个从城里来的洋娃娃,背着一只小书包,白色的中袖衬衫,以及一条五分的淡蓝色裤子。比起陆萬通红的苹果的脸颊上,还是不是的会往下流汗,小身板穿着宽大的背心再加一条小短裤,就像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群。
“我叫陆萬。”他依旧自顾自的介绍着。
陆萬依旧不介意对方的不声不响,好像此刻的他,就想找一个人,听他说话一般。“是六万块钱的意思哦。”他好兴致的解释着“我的名字是有故事的哦,我出生那会,我爸妈做生意,得了第一桶金,就是六万元,所以我爸妈就给我取了这个名。”
对面的孩子依旧没有说话,好似这样的聊天只是陆萬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个爷爷可凶了,他不许我在他种的树下玩泥巴,”陆萬自言自语的摊开自己的手,“可是我还是会趁他睡午觉的时候,偷偷溜......”
“他很凶?”突然,他们两个小孩子的世界,相连了一般。一直站在太阳下的他,在陆萬喋喋不休的说着这么久之后,轻皱着眉头问。
“他?”陆萬被他的突然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你是说这个爷爷么,他其实也不凶,他对我也挺好的,我经常去他家吃饭,嘿嘿。”陆萬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咧着嘴大笑出了声。
“他对你好还是不好?”对方可怒了,皱着眉头,极其认真的问。
“妹妹,你......你是男的呀。”陆萬关注的焦点显然和他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原来说了老半天,自己连性别都认错了。陆萬顿时有些沮丧了。
“他一定对你不好。”对面的小孩好似放弃挣扎一般,突然淡然了,垂下头不再说话。
“不不不,”陆萬可不希望他不再说话,“他对我可好了,经常给我吃这里的小店买不到的糖果,有时候他去集市买菜,还会带我去,然后给我买我爱吃的小笼包。”陆萬手舞足蹈的笔画着,他多么希望他说的话,有人能回应。
“而且,”他着急的用手把脸上的汗抹掉,然后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小孩的脸,“你长的那么好看,他一定会对你更好的”
陆萬觉得,那是他长到那个年纪,说的最认真的话了。
可是啊,年少的他们,总以为长的好看的人,都会被人喜欢着,有人给他塞糖果吃,就是对他好的人。
他们总是天真的以为,所有的悲伤,都会像那日的艳阳,把所有的遗憾都吞噬。
突然,那个孩子“噗”的一声,笑开了花。
陆萬第一次知道,那么大的眼睛,弯成一条线,那娇媚的像只狐狸一样的瞳眼,那莫若星河的眼睛里,就像是大海里沉浮不定的扁舟,带着倔强的傲气,轻易的闯进了他的世界。
从此以后,纵使波澜不惊,也依旧沉溺于此。
“嘿嘿,”陆萬显然被他的突然的笑声弄的不知所措起来,但依旧是咧着嘴巴乐呵呵的笑着。“你笑什么?”
“对呀,他笑什么?”夜色朦胧,带着些许星光,披星戴月的袭来,跌撞着攀到窗沿,想一探究竟。
“我也很纳闷了,”陆萬双手托着下巴,皱着眉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一半好看的眼睛。“但是后来回家才知道,原来我手上的泥巴因为当时擦汗,而抹的满脸都是,当时整张脸,就像是一只小花猫一样。”
圣玲可以想象,林深不多话的性格,原来是与生俱来的,至少,那一年的陆萬认识的林深,和现在无他样。
只是,那时候的林深,还会因为陆萬的花猫脸,而满脸笑颜的,无忧无虑的,现在的他,是不是还能为此而笑的满怀呢。
“林深小时候长的很漂亮么?”圣玲歪着头问陆萬,“你都把他认作做妹妹了。”
“很好看,”陆萬没有用过多的修饰词。
“那后来呢?那个穿军装的叔叔,就是今天给林爷爷安排病房的那个宋叔叔么?”
“对,就是宋思程。”陆萬一直都没叫他一声叔叔,“林深之后就一直住在了我家隔壁,我和他一起,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一所学校。”
谁都会是故事的主角,每个故事,就像是八点档的剧情,参杂着时代里形形色色的剧情,落幕时分,观众席间,却早已有人泪流满面。
六岁以后,长至十八,纵使家在北京,却再也没有离开Y市半步。
再之后的日子里,两个少年相互倚靠着成长,谁都了然的把自己的那段故事藏于心间,无人再提。
有些伤痛,当自己经历过之后,就再也不需要别人的感同身受。他们会在自己的心间,筑一道墙,然后和别人划清界限,从此,所有的伤痛,都由自己舔舐。
“林深的爸爸呢,也不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么?”当圣玲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荒谬的问题。一个连自己妻子也不要的男人,还奢求他会要儿子么?她和林深,不都是同一路人么?
“他从不来Y市,每年都会拖宋思程带点东西来。”陆萬淡淡的说着,“他和那个女人,也有一个儿子,如果不是林爷爷在Y市,我想他是一点也不想和林深有牵扯吧。”
“既然不爱,既然相恨,那为什么还要把一辈子都托付给对方呢?”其实这个问题,圣玲何尝不想问问自己的爸爸。
世界有时候,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美好,可是,你却依然让我去热爱这个世界。
圣玲突然觉的有些无力,那种无望的失落油然而生,仿佛抽离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是啊,一辈子的承诺,它的有效期到底是多少呢?”陆萬喃喃道。
对于婚姻和爱,谁都不能说此刻的他们,在宣誓着不离不弃的时候,在牧师面前说着I DO 的时候,不是真心的,但是,当生活被激情冲单以后,谁成为了他们婚姻至上的战利品,谁开始违背了最初这个誓言的承诺,谁又渐走渐远,好像都变的无力且不能辩驳了吧。
而他们三个,成为了那些没有“永久保质期”下,被遗弃的“产成品”,却还要张开双臂,告诉别人,我们依旧是善良且真诚的热爱这个世界。
你说,努力说服自己,有时候比别人安慰你,更让你有心灵的寄托。
你说,爱一个人其实比恨一个人,更容易。
后来,圣玲和陆萬,再也没有提起当晚的事情,他们好像彼此都有了默契一般,遗失了那段记忆。
之后的林深,在圣玲看来,亦不过是用那层坚硬的盔甲,故意与人生分了,和每个人都保持了距离。
你看,他一直都站在感情的分界线,从不主动靠近一步,也不会离你特别远。但是啊,你永远都觉得,他就像是米勒的雕像,永远都站在你无法触及的高度。
人世无论悲欢,都会尽情演绎,纵使有人悲伤,也不会影响别人的欢喜。
人,就像是圆规,以自己为中心,画了一个圈儿,有些人,无限接近这个中心点,却永远不会是中心,有些人,被划在圈内,而更多人,分在了圈外。
渡已踱人,分了三六九等,划了亲疏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