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陆萬和圣玲在走廊上坐了很久,直到林深从病房出来,带着倦意,让人心疼。
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病房里谈判了什么,也许那是一场对未来的筹谋,是一场你退让一步,就不再有胜算的博弈。
而此刻的圣玲和陆萬,只能站在他的一旁,用孩子式的方式,告诉大人们,林深并不是一个人在参加这场博弈。
那一晚,林爷爷没有让任何人陪护,包括那个一下飞机就赶来医院的“韵秀”。
之后的那几天,圣玲每天都会带点水果或者吃的去医院,有时候,阿姨也会和她一起去。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过来看我这个糟老头,还每次都破费的带点吃的,我这里其实都有。”和林深的爷爷接触了几天,圣玲发现他除了古板且固执一点以外,其他都挺好的。
“也没多少东西,这些家里也是有的。”阿姨坐在病床前,熟练的削起了苹果。“其实现在单位也放假了,所以在家也是闲着,来这里陪您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林老又乐的哈哈大笑,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已经卧床不起的病人了。
“再说,之前我家圣玲住院的病房,也是林深帮我们弄到的。”阿姨依旧像唠家常一样,微笑的说着。
“呵,那小子,”林老别过头去看向圣玲,“我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那天午饭后,他像往常一样,和隔壁的老何在小区的活动室里下象棋,林深却突然跑了进来,“爷爷,你有宋叔叔的联系方式么?”
“思程?你找他干啥?”林老自然是摸不着头脑了。
“有事找宋叔叔帮忙。”林深带着哀求的语气,低声说。
“帮忙?”这下林老是真的纳闷了。
自从思程调任A市之后,他因为工作忙,很少再来他们家,只是过年的时候,依旧不断礼数的会在大年三十和他们爷孙两一起来吃团圆饭。
只是林深的性格,本身就和自己很像,从不轻易开口,求人帮忙这件事,就不像是林深这个孩子会说出来的。
纵使自己有人脉,林深在上小学的时候,思程也曾说把林深送到国际小学去,但是那时小小个的林深却执拗的不想托关系进去,他说“我想读的学校,我一定会自己考进去。”当时的林老突然拍着手说:“果然是我林万丰的孙子,有骨气!”
后来,林深真的靠自己的成绩,考上了Y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可是,林老知道,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永远在小池中做条大鱼,总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本事,去到原本就属于他的地方。
“等着”林老放下手中刚吃掉的馬,拿出手机,长按了1字键。
“哎,思程,你忙么?”林老笑着开口。
“恩,我家林深,有事要找你帮忙。”接而,把电话交给了林深。
“宋叔叔,我是林深,”少年淡笑着,温文尔雅,却又不卑不吭。“我的一个朋友,发烧晕倒了,现在在医院急症也住不进,上回您和我说人民医院的院长是您的高中同学......”
那天的午后,暖光慵懒的照着万物,林深墨褐色的眼眸,映衬着午后的阳光,让人觉得分外的舒服。
“是,好。”林深微微低头,即便电话那头的人根本就看不到林深此刻正在用自己的行动感谢着他,但他依然把所有的行动,都悄然的化为一声“谢谢。”
“她叫金圣玲,已经挂号了,”林深握着手机,一字一句的说:“不过由于发烧到晕倒,我觉得还是住院观察几天比较好,所以想要麻烦叔叔,帮忙安排个床位。”
那是林老第一次知道林深还有除陆萬以外的朋友。
——金圣玲——
“明天我就要转院去北京了,你们也不用来看我了。”林老拿过阿姨给的一小片苹果,有些费劲的送进嘴巴里。
显然,这次一定摔的很严重,不然怎么需要去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治疗呢。
圣玲看着林爷爷的一只脚用绳子吊着,这些天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有一回他因为平躺躺累了而想要侧身时,刚好被值班的护士看到,严厉的斥责他不要乱动。
林老当然不愿意了,向来不爱受人管束的他,哪里受得了每天躺在病床上,数着点滴过日子。
“玲丫头,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咱们再下一盘棋吧。”林老晚年有两大乐事,一是给林深准备一日三餐的饭,还有就是和隔壁的老何,一起下象棋。
以前在北方的时候,林老和军大院里的战友一起,坐在院子的小矮凳上,晒着太阳,一下就是小半天。后来搬到了Y市,反而找不到一个下象棋的人。
他总说,下棋就像是排兵布阵,你走的每一步,看似不经意,其实都可以决定你日后的赢面。
不要不在意你现如今走的每一步路,他终究会影响你的一生。
你看,你和他说的话,多么的相似。
圣玲也喜欢下象棋,是因为在年幼时,这是唯一能和他在一起打发时间的“游戏”,小时候比起其他孩子玩着泥巴捉着麻雀,圣玲更愿意跟在他的身后,每一声“歌哥”,就像铜铃一般响亮又好听,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即便没有妈妈,爸爸也远在他方,但依然觉得日子还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过着。
圣玲认识的第一个汉字是“馬”,車过馬前蹄。
后来她来了Y市,也再没找到会下象棋的人。
“好。”依旧是奶诺的应答着。你看,我们才相见多久,就又会是一场别离。
林老住院的第二天,林深就托圣玲把一小行李的东西带去医院,而后自己就和陆萬去学校了。
去医院的路上,圣玲还在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花,因为听阿姨说,城里人看望病人的时候,都会送去一束花。
“包什么花呢?”
圣玲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要包什么好,她摸摸鼻子“看一位病人。”
这个世上,当你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时,最好的方式就是绕开问题本身,然后去回答和问题本身有关的答案。
以前圣玲总是不喜欢这种方式,因为人是直白的动物,问什么却不告诉你直接的答案,而是需要问问题的那个人去思索对方给你的回答。后来来到Y市,她发现这种方式很好用,既不会让自己陷入无知的囧境,又可以把这个问题的答案甩给提问者,要是对方理解的不对,还有足够的理由反驳他。
“好的,那我给你包一束以向日葵为主花色的鲜花吧。”店员的一位小姐姐熟练的修剪枝叶,搭配彩纸,很快一束鲜花就包扎好了。
你说,城里人是不是特别讲究,一束鲜花,居然需要70元。
这让她想起了圣诞前夕买平安果,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苹果需要按个卖。
医院虽然有二十四小时的护工在,但是很多时候,林老还是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身上“倒腾”,所以护工被他呵斥了几次之后,就只能在病房外“原地待命”,只有他叫唤了才进病房。由于大腿断了三节,导致左右脚出现高低,所以医院在未做出手术方案前,暂时用绳子吊住那只断的腿。
“林爷爷,向日葵是不是要放在向阳的地方?”圣玲把那束花的包装都拆掉,在玻璃瓶里装了水,把向日葵和满天星都搭配一番,插入了花瓶中。
“好像是。”林老喜欢圣玲,一方面是因为她是林深的朋友,另一方面,圣玲会下象棋。当圣玲把行李箱里的一些衣服都平整的放进衣柜,发现箱子的底部,还有一盒很有年代感的象棋盒子。
“这是我老伴送我的。”林老说,“我退伍那年,一个人闲的发慌,我老伴就给我买了这幅象棋,让我解闷用的。”
“那奶奶没和您一起来Y市么?”圣玲把旗盒放在病床前的小桌子上。她知道林爷爷以前是住在北京的军院里,来Y市也是一个人住,直到陆萬六岁那年林深来Y市,
“没,林深出生没多久,她就生了一场大病,没救回来。”
“抱歉,爷爷。”好似撮到了别人的痛处,她急于道歉。
“这有啥,她都走了快二十年了。”林老慈爱的笑着,并不介意。
“我也会下象棋,爷爷”圣玲岔开了话题,坐在床沿,“我们要不要来一盘。”
“好啊,”林老自然是乐意的。
那之后,圣玲经常往医院跑,总感觉,他们好像是找到了人生中的共同点,跨越了年龄与时代。
于是,他们两个都心照不宣的,把所有的情绪,都收尽眼底。
棋面上的输赢,其实谁都不那么在乎了,这是一场关乎离别的战役,谁都不会把对方看成是对手了。是否将了对方,又有何意义呢。
“将!”林老的車过河,面向将,棋格里的每一个旗子,都跳动着紧凑的弦。
圣玲士向上,挡将前。
林老馬前居,誓压敌。
圣玲象提前,守将身。
“玲丫头,你怎么只守不攻呢?”林老很早就看出圣玲的格局,每一个都安排滴水不漏,你既吃不到他的兵,但也不会被她吃掉。
“您教我的,下棋就是要静心,观大局者,才能有赢面。”
再之后,前面的排兵布阵,在后期,每一步都步步紧逼,最后直接将了林老一军。
“哈哈,你这丫头有意思。”林老放下旗子,看着这残败的局面,豁然大笑起来。“小小年纪,居然学会排兵布阵了,以退为进,统筹了全局。”
“其实我下象棋也有十五年了呢。”圣玲憨憨的笑着,把棋都整理好后放进旗盒里。
“十五年,你现在才多大呀。”
“小时候,我家那么没什么可以玩的东西,外婆隔壁家有位哥哥,于是,我总是找他去玩。”
“他象棋下的可厉害了,但是我每次都能赢过他。”圣玲很得意的说。
“他曾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省里的中小学生象棋大赛,还得过冠军呢。”
“可是啊,这么厉害的他,却一次也没有赢过我。”
年少的她,总以为没一份胜利,都是来的那么坦荡荡,不留余力的。
可是,这个世界终究是有藏于心间的秘密,愿意让你成为这世间,被所有美好的事物包围着,那么美丽的童话故事,就让你成为这其中的故事主人公吧。
一次都没有赢过她的他,却在赢得胜利的那一刻,低声下气的和她谈条件“那么,我终于赢了你一次,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么?”
从此以后,她的世界就崩塌了,那个被他努力铸造的城堡,瞬间摧毁了所有。
圣玲把整理好的棋盒放到林老面前,这是一种无声的道别,和自己的棋友,亦是一位老者。
“送给你了。”林老把棋盒推到圣玲面前,“以后我可能再也用不上了。”
那种语气,就像是看透了人世间的生与死,超然到了无边的境地。
“这是您的妻子送您的,我怎么能......”
“拿着吧,我估计也很快就会去见她了。”
林老总是在林深和陆萬面前,一副倔强且固执的小老头形象,好像什么事在他面前,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但唯独在圣玲面前,才像个慈爱的老爷爷,有时候也会感叹起岁月不饶人。
“只是腿部骨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不会有大问题的。”
“其实,老伴儿去世后,我才想去她出生的地方看看。”林老看着前几天圣玲送来的向日葵还插在花瓶里,迎着暖光,与这个病房好像格格不入。
“她十八岁就嫁给了我,到她去世,都再没离开过北京。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常年在外,她为我担惊受怕的,等我退休有了时间,她却再也等不了,去了另外的地方,让我怎么也遇不见她了。”
“于是,她走后的第二年,我就搬来了她出生的地方,想啊,也许在这里,还能找到些她小时候的影子。”
“但是我还是得回北京的呀,不然我死后,怎么和她葬在一起呢。”
你看,又是一个痴情的人,带着骨子里的傲气,悔恨当年的不珍惜。
其实,老天真的像个爱开玩笑的小孩,玩笑总是带着恶意,全面侵袭,往后余生,都需要带着伤痛,度过漫漫岁月了。
你说,世界上住着的都是可爱的人,但为什么,可爱的人,都好似没有幸福的结局呢。
你说,因为老天爱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