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萬的家,在Y市的一所中高档小区,那里的规划和设施完全不像圣玲小区那样。业主必须刷专门的卡才能出入。楼层都是偏现代建筑,高耸入云,至少在当时的Y市来说,这样的小区,已经算的上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标志了。
你看,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映衬着每一个小家庭。陆萬站在自家的阳台,俯视看着,每一个灯光下,此刻正上演着一个故事吧。只是这些故事,他都不曾参与过。也许刚刚,他也参与了一部分。
人生上演的故事,曲折又啼笑皆非,我们不知道该扮演怎样的角色,面对怎么样的人,说怎样的台词,才能拿捏自己所饰演的这个角色。人们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是不是那些七旬之后的事,都能在七岁看到依稀的光景呢。
凌晨的Y市,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马路两旁的路灯把整个城市的道路都串联在一起,如同是一条黄亮的蜿蜒的长龙,人们在进入梦乡的时候,渐渐的也把这个世界的协奏曲,带入了梦乡。
陆萬收起自己的钢笔,合上英语复习资料,此刻偌大的家里,只有自己的房间还亮着一盏小灯,家政阿姨下班前给他热的牛奶,此刻还放在客厅,却早已凉却。她甚至要到第二天早上来上班,才知道自己没吃前一天的晚饭吧。但是更讽刺的是,他的父母,可能都不会知道,他有没有三餐吃齐,温饱有余。
“林深,睡了没”陆萬从校裤兜儿里掏出诺基亚的手机,一边刷牙一边快速在九宫按键里盲打出一行字,发送。
“睡了”五秒之后,就是一条极短的回信。
“明天上学路上,加我一朋友一起走”
“哦”林深的回复依旧是极短的字。他好似也是个不问过程的人。
入夜,无星。可是天上的星星哪有地上的灯火漂亮呢。
即便是繁星满天,又会有谁,会去抬头看一眼呢。人好像比起仰视,更喜欢俯视一切事物吧。
早晨五点四十,陆萬的家政阿姨准点到他家给他做早饭。而陆萬,习惯的把早饭分成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林深。这个习惯,从他们读小学开始就有了,也早已在心里根深蒂固。
林深和陆萬住在同一个小区,只是不在同一幢。说来也挺好笑的,小时候林深住在陆萬隔壁的时候,因陆萬的爸爸生意做大了,要把业务扩展到更大的A城去时,家里就商量着要举家搬迁。陆萬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走,说什么他念旧,舍不得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于是陆萬的爸妈就只能让自家的“小少爷”托林深的爷爷帮忙照顾着。直到小学毕业,林深的爷爷想着自己的孙子该读好点的学校,于是在Y市买了套学区房。陆萬知道后,哭着嚷着说自己的爸妈不关心他,就连林深的爷爷都会为自己的孙子考虑长远给他买学区房了,吓得林深的妈妈当晚从A市赶来,托着关系和林深买了同一小区的一套房子。于是,陆萬又和林深上了同一所初中。
对于陆萬来说,林深不光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儿了,表面上大大咧咧的陆萬,出手豪气又大方,其实,他也和林深一样,在无人陪伴的每一个夜晚,在不能像爸妈撒娇苦恼的每一个瞬间,他们都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成长到了现如今的模样。如果说林深的孤独是他的父母强压制给他的,那么陆萬的孤独,是他的父母无意间“附赠”给他的。
林深斜靠在小区门卫的墙上,他有意无意的用脚踢着一旁的小石子。
早晨的温度着实有点低,但林深依旧是穿的比较单薄。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秋季的校服。
“林深,你个混蛋,我说你的早饭倒是给我来拿一下呀”老远就听到陆萬踢踏着脚走来,有点大嗓门的他,带着特有的雄厚的嗓音,在百米开外就叫唤起来。
“呦,高材生上学去了啊”门卫的安保人员,闻声也从门卫室里出来,笑着和他们唠嗑几句。
陆萬和林深一起上初中开始,由于搬到了这个小区,就不再是像农村一样,两个房子紧挨着的。他们开始还会特地跑去对幢的楼层叫对方,然后一起去学校,渐渐的发现这样太费时间,于是干脆就直接在小区门口集合,然后再去学校。后来从小区门口渐渐转移到旁边的保安室,陆萬也直接和那边的安保人员称兄道弟起来。用陆萬的一句话说:天南地北都是自家兄弟,怕啥。
即便在保安室门口等了彼此五年,即便陆萬已经和这里的安保人员打成一片,有时候到了饭点还会在他们保安室里蹭个饭吃。但唯独林深,好似一直都有一道隐形的防护墙——生人勿近。
安保人员在和林深接触过几次以后,也就不愿意和他打交道了,比起林深的沉闷,他们更愿意和陆萬打哈哈,什么天南地北的都聊,有时候牛皮吹破了,也不过是哈哈一笑,转眼就忘。
林深不说话,斜挎的书包有些随意,然后上前几步接过陆萬手里提着的一小盒馄饨。
“兄弟你今天上早班呀”陆萬又拉了拉快要掉下来的书包,略带些痞气的和安保人员虚寒几句。
“哈哈,是的,今天放学回来到我这里来吃饭啊,我昨天钓了几条野生的黄鳝,今天杀了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黄鳝。”
“不了,晚上兄弟我有饭局了,”陆萬跟在林深后面眉飞色舞的说“我已经不喜欢吃红烧黄鳝了,改天给我整点别的,这么高蛋白质的东西,吃的我竟长肥肉”他摸摸自己有点突出的小肚子“以后我找不到漂亮媳妇,你负责的起么”陆萬挑着眉说。
“哈哈哈哈,以后小女朋友带过来了给我看看,”安保也是直性子,大笑着对走了有些距离的陆萬说“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漂亮的小女朋友”
陆萬没回头,把手举过头顶,摆了摆。
他们每天上下学见面,总会聊几句话题,无关紧要,天南地北,乐此不疲。
林深总是很难理解,这些话题对于他们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帮助,是闲聊里最没有营养价值的东西。既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有价值的东西,又浪费口水。
而陆萬总觉得,林深不懂这个社会的交际。如果说,交流是交际的基础,那么交际就是交流的升华。
林深和陆萬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等着车。
东方的朝阳已染红了一片云,人可能会花几千元去山顶看一次日出,却不会在匆匆赶着上班的时候,抬头看一眼朝阳。
朝阳也很美啊。浅红色的露在东方,缓缓的一点点的变亮起来,唤醒着这个城市的沉睡者。
“昨天找到你的白娘子了么”林深很少问陆萬的事情,他交什么朋友,带什么人过来,林深都很少问他原因。
“白娘子倒是算不上,”陆萬撇撇嘴,“不过我昨天倒是等来了一个田螺爸爸”
陆萬总认为自己的表达水平不能让林深很可观的理解,于是总会拿成语、歇后语、伊索寓言、童话故事、热点新闻的例子等等示例去做比较,好让林深永远挑不出他的语病。
“田螺......还是爸爸?”林深哭笑不得,每次陆萬的形象对比,他总要花一些心思去联想,这对于一个理科生来说,着实要费些脑子了。
“前天借伞的那个同学了解吧”陆萬不以为然的说“他爸爸做的红烧肉真的是一绝了,这样一对比,我家阿姨烧的菜真的是味同嚼蜡”
“你昨天在她家吃饭?”林深突然头转向他,疑惑的脱口而出。
林深是知道,陆萬自来熟的个性,但是,才见了两面,前后说话不超过10句的他,居然可以心安理得的在别人家吃晚饭,也许这种能力,是林深一辈子也不会拥有的吧。
“这不是她求我的嘛,等了她这么久,就为了还一把伞”陆萬可是生动形象的描述了当时圣玲怎么挽留他去家里吃饭,她的爸妈如何喜欢他,如何让他以后来她家吃晚饭的详情。
多年以后,当林深和圣玲说起那时陆萬傲娇的说着这事的场景时,圣玲微微低着头,纤长的睫毛有了些湿润“是啊,那时候的萬萬,真的很臭屁”圣玲浅笑着,却有着比笑还难看的表情。“我很想他”她把头埋进林深的怀里,闷闷的说。谁都不曾想到,那个改变着圣玲的人,到最后,早已渐渐的淡出了她的生命。
人们好像都很健忘,健忘了曾今对自己好的人,在今后的日子,当遇到对自己更好的人时,却再也想不起,当时陪伴自己成长的她,是怎样让自己排解最孤单的寂寞。然后在人生的各个场景里,遇到各种人,却也在失去着原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