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走到一半,奴隶也已贩出了大半。贩出的多是身体健壮的男奴,余剩的几乎尽是妇孺。
这支近百人的军队驱赶着几十个廉价的奴隶,心意实在不顺。这一趟游猎,定是要赔了本。军队出外,除了武器甲胄会有国家配备,其余盘缠几乎都要士兵自己承担。
一个男奴隶售卖的价格最多只能负担两个士兵的盘缠,但出外的时间越长,所需的开销越难弥合。
士兵们已经不奢望还会从奴隶身上得到什么瓜分,也许尽早归还,还能得到一些奖赏和进阶的荣誉。现在他们归心愈重,只期待尽快把剩下的奴隶售出,脱掉累赘包袱。
算下来归程已行进了六十多天,天气愈加寒冷了。不仅是俘虏,士兵们也都已疲乏不堪。但越在这时,越不能放慢了脚步。
俘虏们已然到了承受身心负荷的临界,但没人在乎他们的状况。开始陆续有人倒下,队伍需要继续赶路,救治一个俘虏消耗的成本,尤其是延误的时间,可能靠卖出他都弥补不得,把他弃之不顾反而更加划算。
现在士兵们都对那个随行的卜官满腹怨言,是他占卜的结果让军队白白损失了近半的奴隶,使本来有利可图的猎奴,成了赔本的结果。
卜官对当下的气氛不以为意。他知道以后几乎不会再有机会与这些人共事,回到都城,队伍就会解散,等到第二年春来,才会再次集结,到时绝不会再是同一帮人。
除了军队不会顾及他那个越来越支撑不住的奴隶孩子,让他略感焦虑。终于有一天,在一个镇子上,这孩子头一晚害了寒,早上已起不来了,浑身虚弱,只剩下一口气留在喉管里咳不出。
女人跪在地上哀求。但士兵却已当这孩子正要死了,没人觉得他还能活到晌午。卜官感到自己即将的损失,他还是施舍了一丝怜悯。他允许女人背着自己的孩子,跟着队伍,直到走不动了。不管走到哪里,就把他扔在哪里。
但并没有走出多远,女人就倒下了。有士兵要把她拉起来,但女人拼命挣扎,她紧紧抱住孩子,不能与他分开。
不过这孩子,已看不出任何生迹。他脸色煞白,眉头紧锁,牙关紧闭,似乎只能用这痛苦的表情证明仍然活着。
母亲已不知再用什么办法唤醒她的孩子。情急之下,她抱住孩子,用牙咬住他的一条胳膊,扎下一条带血的牙印,但即使这样,孩子仍然毫无动弹。
卜官也认为这孩子已经死了,士兵从女人手中夺过孩子,女人也被拖走了。孩子就被这样扔下了,扔在一条并不清晰,分辨不出方向的道路上。母亲的哀嚎声在他耳边渐行渐远,他依然紧缩眉头,无力动弹。他身边没有任何屏障遮掩,不过不需要等到猛兽出现,这孩子就早已气绝。
队伍继续赶路,在快走到都城时,奴隶已差不多贩尽。军士们必须回都城营中复命,而卜官准备别过,带着他仅剩的那个女奴继续他的道路。他的家宅就在都城郊外,但不在回城的同一方向上。
这个身形干瘦的卜官,名叫享,人们称他为卜享。奴仆叫他享大人。
其实这所谓的享大人,只是商王朝贞人中的一个底层官员。被授许为地方或者出征军队行占卜之事,但没有主持祭祀的资格。
国家层面的占卜活动,往往既隆重也繁复。参与者分工明细。而卜享隶属的卜官系统中,职责为单独或与其他卜人协力执行占卜的过程。除此之外,既没有解读占卜信息的资格,也不参与对结果的记录。
卜享也勉强算得上最低级别的贵族,但是其却是平民的出身。从十几岁拜师学习占卜,熬了十年之久,才因为老师跃升,自己也跟着得到正式卜官的身份。之后几年,才从之前的寒碜日子逐渐攒起来了一些积蓄。
卜享有一妻一妾。原配是从十几岁跟随到现在的,妾是近年才纳入的。与原配生过两个女儿,都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许给了权贵。其中大女儿许给的就是他自己的恩师,二女儿也被送去巴结城中一个有资望的祝官的儿子。
两个女儿都给人做妾,大女儿允许偶尔回家探亲,二女儿出嫁三年,至今却一直不得音信。
但卜享全不在意,他心里只想得一个儿子。但原配已多年不能生养,卜享就纳了一个平民良家女儿为妾。在这次受命出监前,小妾已经怀孕几个月了。这时卜享亦急着赶回家,期望见到出生的是个男儿。
卜享的家宅算不上阔绰,用泥土夯实的房子,连片只有六七间屋子。每间屋子倒挺宽敞。整座宅子再没有外墙,也没有院子,只有一条窄的廊道通着前后的屋子。
奴隶不住在这些房子里,他们关在房后用茅草盖的棚屋。这所谓的棚,矮到人站不直身。牲畜的棚子也挨着盖在一处。不管是牲畜棚还是奴隶的棚屋,完全是一样来盖的。进了里面都只是铺在地上的干草,和栓在柱上的锁链,再没有其他东西。只是养的牲畜比奴隶多,牲畜棚更大了些。
身为小奴隶主,卜享并没多少奴隶。有两个女仆内侍于他和夫人。妾没有奴仆伺候。其余还有八个农奴,在田间耕作和豢养牲畜。
奴隶在市场上价格并不昂贵,有时甚至比牲畜还要低廉。但卜享的田地范围有限,现在的奴隶数量,精打细算,刚刚够用。奴隶不是做肉畜,养多了反会成了负担。
离开军队,又走了近一天的路,直到傍晚,卜享终于到了家。家人来到门前迎接。当他见到妾怀里抱的又是个女婴时,脸色顿时沉了。
女婴可能被这气氛所迫,竟也愕吓哭了。生母怎么哄也哄不住。而卜享更觉得烦躁,不想再看一眼就进了屋。
他身后那个被缚着双手的女俘,被拉去草棚,走时她朝那哭孩子看了一眼,就那样并无其他的看了那样一眼,小女婴也看到了她,竟然就止住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