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庆喜帝二年,都城北桓。
这一年的夏天走得特别慢,已到十月,浣霞河边依然是郁郁葱葱,风烟落尽,骄阳仍如六月一般。
北桓皇宫,一朱轮冠盖四驾马车在黎春宫外停下,一个身着素蓝色官服,头顶官翎的男人下了马车,急匆匆地奔向黎春宫,官翎已经跟随他走路的节奏,变得歪歪扭扭。面颊上的银须茂密,但此时也遮不住他神情焦虑。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被骄阳烤得焦灼的青石板路上,他手里握着一封密函,密函上也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浸透。
黎春宫内一直平静着,烈日下,只能听到细细簌簌的蝉鸣,想来,这刚过午时,只怕是宫里那些重要人物,都还没有睡醒吧。
男人十分焦虑地等着黎春宫的主人——也是现在中庆真正掌握实权的人——沉彦太后。
等了半晌之后,沉彦太后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一身梅红色的贵服锦衣走入正厅,虽说她是已经成为了太后,可她却体态婀娜,浓眉翠染,脸颊红润,像个得宠宫妃一般。
太后今年才三十六岁,由于在前年的夺嫡之战中,她成功助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宋常乐获得王位,她因此也成为瀚泽大陆上,最年轻的太后。
男人递上密函。
太后展开信笺,微舒的眉眼一下子紧绷起来,“想不到武齐竟是如此无情无义。”她把密函狠狠压在桌上,脸上写满了愤怒:“上个月还要卖给我们,这一转头竟然就和西辽秘密签了协议,亏我们还把武齐当盟友对待,对他们开放陆路、漕运和海运。”
男人名叫司徒远暮,是当朝兵部尚书,虽已年近七十,但显得宇音清阔,仍有大将之风。
“太后,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情义,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点您当比我清楚。”司徒远暮说到。
太后低下头,眸中稍有羞愧,但是依然怒火中烧,马上说到:“延帝三十七年,武齐三年大旱,寸草不生,要不是中庆引滨河入武齐,他们恐怕早就被西辽灭国了!”
“那太后去年为何不引莲湖入西辽?”司徒远暮回到。
“那是……”太后一时哽住,难以启齿。只能一掌拍在桌子上,怒视着门外。
司徒远暮深知这话戳中太后的死穴,但由于两人早已是知根知底,无所不谈,他也不再纠缠以前之事,接着说到:“这是从寒鹰秘送的信笺,《辽齐协定》秘密签订,武齐给西辽提供五百余羽天翼机括,西辽向武齐呈十万贡品。”司徒远暮顿了顿,“寒鹰冒死获得情报,无奈最终还是暴露了,所幸性命无忧,目前正翻越鸿月雄岭,返回北桓。”
太后脸上稍有疑色,不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能活着回来就好。”面对这样的消息,总归是喜过于忧。“司徒大人,依你所见,这羽天翼,真的可能飞渡莲湖吗?”由于入住黎春宫才一年多,太后对于当朝重臣,依然用着尊称。
“回禀太后,西辽如此兴师动众,已经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一年前武齐派使来朝,引茬他们新发明的羽天翼,兵部力主斥资购买,以便飞度鸿月雄岭,攻打西辽,而军部却认为那只是屈屈玩物,不值一提……”
“司徒大人,旧事不必重提,当前之势,当以解忧为上。”太后目不转睛地打断了司徒远暮的一番牢骚。
司徒远暮叹了一口气,“太后,不是老臣有气。而是我朝已没有和谈可能,西辽花如此大的代价,就是要攻下中庆,占领瀚泽,占领北桓。”为了引起这位国主的重视,司徒远暮故意把话说得重了些。
沉彦太后神色大怒,“区区西辽,怎可能占我瀚泽大地,中庆国土!半年前我们守住了,这一次也能守住!”
喜帝宋常乐登基前六个月,邻国西辽正经历着由史以来最常的旱季,草原上寸草不生,荒漠面积越来越大,民不聊生,西辽国主箫军多次派使来到北桓,商讨引莲湖河水入西辽之事。但当时的庆延帝突然病危,北桓城内,夺嫡立储之争风起云涌,根本没有人顾及引莲入辽之事。夺嫡之争持续到那年十月,最终,年仅十二岁的四皇子宋常乐,在母亲沉彦皇后的力挽狂澜之下,夺得储君之位。
十一月,瀚泽上国庆朝开国皇帝,庆延帝宋武驾崩。十二月,庆喜帝宋常乐继位。
随继西辽发动对中庆的全面进攻。
那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箫军领天狼军十万,发动了对中庆的第一次战役。
进攻突然,中庆守关军措手不及,鸿月雄岭是中庆和西辽的边界线,鹿角关是西辽沁阳军要进攻的第一道防线,结果西辽军的铁骑攀上了高高的鹿角关,一万中庆守军被全歼,鹿角关被破,西辽在这里大获全胜。
随后西辽直逼夏州的莲湖,却在莲湖浩瀚的水面上迷失了方向,西辽人的步兵和骑兵在水上完全发军不了作用,不少在马上威风八面的骑兵一上船,就开始吐个不停。夏州炎国公赵锐老当益壮,在这里聚集八万水军,一举歼灭了西辽主力,箫军带着他的天狼残余部队,从鹿角关仓皇逃出。
上一次战役还记忆犹新,赵锐临阵不乱,力挽狂澜以少胜多,在司徒远暮的脑海中,成为了一种精神的象征。而如今,大敌重来,又带上了羽天翼,这让他心有余悸。
“司徒大人,兵部可想出了对付羽天翼的办法?”
事发突然,寒鹰的密报在昨日下朝后飞抵北桓,当晚,司徒远暮就紧急召集兵部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协商。
“兵部议事官孟诩曾游历武齐,对羽天翼性能有所了解,最长可载人连续飞行七天七夜,飞渡莲湖绰绰有余,所以莲湖对于西辽军来说,已没有任何阻碍。对此,兵部认为,引北境军入夏州,增强夏州兵防,当属重中之重。”司徒远暮接着说道,“今晨海州岛发来的秘报,西辽新购置的军舰,已经驶离寒海,往乌水湾开赴。”
听到这里,太后神色愈发慌张。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在这个三朝老臣面前,她还是保持着镇定:“就依司徒大人所议,今日起,调拨五万北境军,前往夏州。”
“属下遵命。”司徒远暮拱手起身。
“明日内监会把虎符送到你府上。”
“谢太后。”司徒远暮如释重负,离开了黎春宫。
一个宫女给太后又上了碗茶,太后揭开茶盖,抿了一小口,望着黎春宫外的灼灼烈日,暗道:“乐儿,不管多难,母后都替你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