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在宋扬有限的认知里,他知道,韩膺中蛊了。
在韩府外,他还发现了五个靖廷役暗哨,无端地倒在了地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像是中了什么迷药。
丑时,韩膺已经晕倒在柴房,在确认周围安全之后,宋扬将他送回了卧房。
守在外面的暗哨昏睡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在拂晓时分被换岗的暗哨发现,全部送到了定洋巷的一处偏僻院落。
这个院落前门很小,而且在街角处,常人很难发现,进了院门之后,里面却足有一个广场那么大,正面的堂屋上,写着“靖廷役”三个大字。
五个暗哨被安置在堂屋内的竹席上,一个年迈的军医焦急地查看症状,他身旁的医盒虽然被打开,却似乎从没有动过。柳阡月一身简装素衣,带着几个侍从进门,拱手便问:“温大人,他们还有救吗?”
老人起初是摇摇头,随后说到:“这是蛊术。”
“蛊术?”
老人把他们的身子抬起,继续说道:“他们脉像平稳,血气顺畅,却一直昏睡不醒。这是最普通的蛊术,你看他们的后颈部,都有很大一块绿斑。”
柳阡月俯下身子一看,确有一块拳头大的墨绿斑纹。
“还好施蛊之人出手不重,所幸未伤及心神,只是暂时麻痹了头部,想来,再过十个时辰,绿斑会自动消失,他们就会苏醒。”老人道。
柳阡月眸中稍有疑色,道:“多谢温大人。”
“在下冒昧地问一句,这些军爷,是在哪里中的蛊?”老人问着。
监察韩膺,本来就是朝堂之外之事,靖廷役虽是军部要职,却没有朱砂谕令,可以随意对一个朝中四品官员全天监视。出于谨慎,柳阡月并没有吐露真实情况:“他们昨夜的任务是在永定坊巡视,想来应是事发地点应该就红珠市集的附件。”
老人银色的双眉紧锁,道:“兹事体大,能否跟柳家主,借一步说话。”
柳阡月低下头,眸中稍有犹豫,便对侍从说:“你们先退下。”
侍从应和着退出堂屋,老人便说:“以在下对于西辽蛊术的认知,辽蛊共分为五鼎,从一鼎到五鼎分别由五种颜色代替,其中邪力最强的,就属绿色代表的五鼎。通常而言,五鼎蛊主已修炼超四十年,肉身超然于灵魂,刀枪不入,可操控世间所有有生命的物种,包括人。”
柳阡月顿时十分错愕,辽蛊她虽有所耳闻,但却从来不知有这种修炼境界。
“所以还请家主细想一下,最近是否与哪些人发生过纠葛。”
柳阡月越想越觉得情形十分紧迫,因为他想到了最坏的情况——韩膺就是那下蛊之人。
“靖廷役向来行非常之事,树敌之人,江湖有之,朝堂亦有之,被何人报复也难说。”
“可今日之事,恐非江湖庙堂这般简单……”老人有着隐隐的焦虑。
柳阡月马上打断了老人,“辛苦温大人了,今日之事,还请温大人保密,靖廷役自有应对之策。”柳阡月说到。
老人眸中一转,知趣地答道:“那老朽就先行告退。”
柳阡月看着老人离开内院,突然,一名侍从还穿着夜行医,急匆匆地来到了她的身旁,拱手行礼。
“柳烨,白旻启那里可有进展?”
“启禀家主,我连夜偷阅了他家中的书文批注,对照韩膺给的书信,发现字迹完全不一样。”柳烨说到。
“哼,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了。”柳阡月嘴角微微扬起,暗道:“看来这兵部,迟早毁在你韩膺手里。”
韩膺一直昏睡到午时才醒,醒后宋扬来到房间给他送去午饭。
“不用这么麻烦,还送到我房里来。”韩膺说道。
宋扬不语,放下餐盘后,便直截了当说道:
“兄长,你老实跟我说,在西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房内静默良久,韩膺一时之间似乎无言以对。之后宋扬接着说:“我听说西辽的蛊术已经登峰造极,兄长你可是真的中了蛊?”
“宋扬,你听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自我暴露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根本没法活着回中庆。我本想跟于龙拼个你死我活,可谁知天狼团的人就埋伏在于龙旁边……”韩膺说着,在西辽的发生的一切,像一幅幅恐怖的画卷一样,历历在目。
“当年我成功打入西辽沁阳军内部,一开始还只是个参将。司徒远暮给我提供了海洲岛的海防图,让我将海防布置透露给了于龙,于龙率沁阳军海士偷渡中流海峡,突破重围登上海洲岛。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不仅将海洲岛的中庆战士杀了个精光,还用岛上的子民试炼蛊术。西辽有名的修士全部到了海洲岛,把那里当成他们修行的新大陆。我身体里这银魂蛊,就是他们在岛上修炼出来的,专门为策反不成的敌方间者所用。而海洲岛从此不仅沦陷,更成为了我中庆子民的修罗地狱。”韩膺接着说道。
从那天开始,海洲岛整天都是乌云密布,瘴气始终笼罩着那个绝望的孤岛。海洲岛上原来有一处盛景曰“海云山”,过了不到半个月,那里竟成了乱葬岗。
海洲岛的中庆子民,身体里被植入了各种各样的蛊,有的失去神志,每天眼前都是幻觉,有的突然变得无比凶残,见人就撕咬,还有的,退化成了四肢动物,竟被驯养成西辽军的坐骑,而那些炼蛊失败的,直接被扔进了乱葬岗,被西辽的狼群撕咬。
宋扬满脸的怔忡,海洲岛自从被西辽攻占之后,朝廷上下就封锁了消息,妄议海洲岛者杀无赦。他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海洲岛民众,一直在遭受着这样的屈辱。
“仅仅是为了让你潜伏下来,司徒尚书竟然选择牺牲海洲岛的五万民众!”宋扬开始咬牙切齿,“这牺牲太大了,延帝当年怎么会同意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开始怀疑这一切。”韩膺无奈说道,“这次牺牲的代价之大,让我一度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几度想放弃一切逃回中庆。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大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都是因为我,才白白牺牲!有朝一日我到了阴曹地府,该如何面对他们的亡灵,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间者之道?”
韩膺十分激动,身为一个间者,无论潜伏的时刻多么艰难,多么如履薄冰,他都可以扛过,作为一个青鸟,他有对于战碧图腾的永久信仰。
但每每孤身一人之时,他总会对自身品性、存在意义的产生极大的怀疑,这个世界,真的是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全另一部分人吗?
“靠牺牲了海洲岛的国土,才让我得以取得西辽的信任。在西辽,举凡六品以下的参将,都要到至少要满五年军龄,才能进入兵部,而我进入沁阳军两年,就破格进入了兵部,从沁阳营地直接被调往乌诃漠,进入西辽兵部。西辽和武齐签订《辽塬协定》本是绝密的消息,我最后也是孤注一掷,冒死把消息扔到了青鸟的爪上。朝间司在抓捕了我之后,便直接将我运往海洲岛,在岛上,我与一位渔民同时植入了银魂蛊。”
“银魂蛊?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说?”宋扬在入伍之前,曾有一个修玄炼术的师傅,他对这世上常见的蛊,都有所耳闻,但银魂蛊,却从未听说。
“银魂蛊一共由三部分组成,蛊主、蛊引和蛊奴,我和那个渔鱼现在都是蛊奴,这种蛊术最邪门的地方在于,两个蛊奴同生同死,所有疼痛、情绪皆感同身受。每晚三更时,蛊主会来索魂。昨日是开蛊日,蛊主放出了蛊引——夜北狼过来找我,在确认了我的地点后,每晚蛊主都会过来问蛊索魂,我只能被动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告诉他,方能回魂。”
“也就是说,他们一旦发现你没有收取到有效的信息,便可以直接将那名渔民杀了……”宋扬更加惊慌失措,“他们给了你几日期限?”
“五日。”韩天慕说着,双眸中泪光闪动,矛盾中夹杂着更多的绝望,“为兄这次回来,见天慕一面足矣,反正我也是无用之人,活着反而会害了中庆,宋扬……”
“不,兄长,一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宋扬大脑开始迅速运转,“找到蛊主,一定有办法……”
韩膺此时已是一脸死灰,刚回来时那种趾高气扬、自信满满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