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日初升,皇城钟楼鸣响回彻,惊醒了熟睡中的江寒,东朝初建,早朝制度还未形成编制,无需日日上朝,江寒赶紧从床榻上爬起,穿起官袍,就飞跑下楼,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皇城,远远瞧见殿阶上陆陆续续的大小官员,才得闲插腰喘口气。一顶枣红锡顶四人轿端端停在她面前,轿夫掀开轿帷,端上轿阶,景修俯身从里出来,一身绯色罗袍裙闪瞎了江寒眼睛,细看他大带锦授,环佩玉剑,头戴进贤冠,手执笏板,面白微须,端站在光线里,一副标准士大夫高官貌,只是面上微微的讽笑瞬间拉低了档次。进而对江寒轻蔑道:“江太尉,你们南夏的官员都是这幅德行,入朝面圣都不能做到修容整仪,且还有女子当朝,也难怪会招来灭顶之灾。”
景修身居高位,是东朝开国元老,恃宠而骄,现在风头正盛,而自己实则身陷囹圄,权衡利弊,江寒只能冷横这他嚣张跋扈的背影,吞苦水。
走进殿堂就有人摘指数落她,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臣子一个样。江寒权当视而不见,不一会儿昭珽从幕后上殿,全体朝臣肃静,江寒匍匐下跪,高声呼万岁,却见文武百官都没反应,江寒独自俯在地上不知所措,直觉背后有百双眼睛雪亮盯着自己,偶然有几声讥笑,曹太监清咳一声道:“本朝圣上体恤众卿,特此免除跪礼。”这就尴尬了,江寒报赧,一动不动跪在金殿中。
昭珽冕旒微曳,低望向孤零零的江寒,端肃道:“江爱卿请起。”
江寒叩谢昭珽,拘谨从地上站起,佯装镇定。
昭珽又道:“江爱卿以后为朕东朝臣工,规矩要多学,这些旧习要尽快摒弃。”
江寒怎么听着都像是含沙射影,执笏垂听后退到右边,想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他朝庙堂生存下去,危险才刚刚开始,殿中一台臣借题发挥,近前弹劾江寒初次上朝就仪容不齐,蓬髻散帻,提出以下罪论:不修边幅,不整仪态,是为目无朝律,藐视圣威。其二,不避旧习,不习东典,是为思怀亡国,图谋不轨。其三,身为女子,满身杀戮,是为不遵妇容,祸乱纲常。
江寒早领教过这些言官的利索嘴皮,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妄断善恶,说三道四,升级版的朝堂搅屎棍,八卦婆娘战斗机。
这位台臣之所以第一个冲出来完成工作,是因东朝建国初期,昭珽为了能更快速加强官员防范,提高官员工作效率,给这些言官下了监察指标,很不幸这个月台臣钱大人没达指标,所以才见缝插针,努力工作。
朝臣集体默然,都在回味着御史大人那一番撼天动地的高谈阔论,都默定了江寒这次保准滚蛋。
昭珽默不作声,想看江寒接下来怎么反击。
然江寒只是从容问了御史大人一个问题:“敢问大人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
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钱大人藐视江寒道:“自然是打娘胎里来的。”
江寒哂之:“哦,我还以为钱大人都和我们不同,是男人生出的。”
群臣微笑起伏,昭珽脸上也不免生笑,钱大人涨得面红耳赤,“江太尉何以有这番荒诞见论。”
这时江寒也学他提出三段论:其一,你权欲熏心,满口胡言,是为趋炎媚上之流。其二,你行为不端,心口不一,是为欺君祸国之辈。其三,你轻漫放肆,恶意排贬,是为道貌岸然之徒。
江寒步步紧逼:“钱大人即是女人生养,又岂有轻鄙女人之意,当知人类始祖,你每天挂在嘴上敬蘸的诸路神仙中也有女神,钱大人是否要做那销鼎毁祠,弃母典妻的不肖人。”
钱大人目瞪狗呆,当场僵刻,几条汗迹顺着帽沿滑下,脸色涮的惨白,以前在朝上嚣张惯了,若皇帝真要揪着这几句话追查下去,亦或是被别的搅屎棍趁机,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女人他小看了,果然冷场了一会儿,就有数人站出举劾钱大人搬弄是非的诸般恶迹,钱大人下意识跪倒,崩溃磕头认罪,希望能从轻发落,京官是当不成了,直接发贬到梅州那穷山恶水去和隔壁少数民族做邻居,他被守卫拖出,犹在震惊,堂堂搅屎棍,翻云覆雨好把手,会栽倒在一个女人手里,成为传奇。
今日在朝高官,得以见识到这个女人的锋芒,接下来的时间,无人再敢和她互怼。
言归正传,今日早朝是为当下有件要事西府枢相白时中奏报:“陛下,北狄近来猖獗,三月之间已经连破祁、保二州,前线战事焦灼,陛下理应派兵前去支援。”
“白卿的奏疏昨日朕已御览过。”
他的目光隔着冕旒平移到江寒身上,问道:“江卿常年与戎敌交涉,可有什么策略?”
江寒思忖小刻,进而言:“微臣长年驱狄,深知他们习性,最擅结交蛮番,乘虚而入。”
白时中道:“江太尉所言有礼,北狄自破保州后和当地夷族首领侬依智勾结,迅速增兵六千,仅仅十六日,祁州就被迫沦陷,据前线来报我军死伤惨重,辎重粮草皆有损失。”
众臣皆目指向江寒,她表情肃重,沉缓道:“自三月前臣率兵攻占北狄,又紧接南夏践踏,庆远军元气大伤,尚需时日调整恢复,不利于马上作战。”
昭珽透过珠帘,隐约感觉到她隐藏在眼里的寒芒。
景修斜睨向她,老谋深算道:“江太尉这话何意,你别忘了我东朝招你为臣的目的。”
昭珽拉长声调截断他的话:“江太尉不计前嫌,一心为我朝忧患,景卿应该慎思慎言,免事事端。”
景修瞟了她一眼,口是心非:“微臣惶恐,谨记陛下垂训。”
“江太尉现今可有办法。”
江寒执笏跪下道:“请陛下在给我一个月时间整顿庆远军,必能驱退北狄,夺回祁、保二州。”
刘钦若有些焦灼:“再等一个月,恐连研州都会失陷。”
江寒面向他,不急不躁:“庆远军还有一厢就在研州兵镇,微臣即刻就传令,亦能抵挡一阵。”
庆远军分支遍布东境,昭珽一来担心北狄犯境,二来就是怕这些散落在各地的南军反叛,所以才好生善待吕焕,招抚南军头子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