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钦若垂首少焉,没动静,故微抬起眼皮殷切的凝向昭珽。
昭珽目闲别处,视而不见,语气透达:“静观其变。”
刘钦若头大,揣摩他漆辽目光,如堕烟海,吃紧不透。
俄而,昭珽茶眸转盼,幽幽落到他固惑的脸面上,故作深茫:“卿焉有疑。”
刘钦若回思拱手,顿循回:“无疑,无疑。”
昭珽拿起朱笔,漫然在眼下的折子上勾圈,逸暇道:“小皇子渐长,正当启蒙之年,景卿是朕钦定太傅,尽其所长教授皇子,然国政繁亢,不免分身无暇,积劳无休,择日朕会在朝提荐你到学宫协助景卿教导皇子。”他睫毛深敛,细细在折上批示,一气呵成,笔尖浓朱欲滴,他悬笔至旁边天青色龙纹笔洗,如血滴清水,瞬间渲红如梅,盛开在昭珽镜眸中,荡荡沉静,他眼帘翻开,信手挂到笔架上,垂直静曳。
能辅佐小皇子是何等荣耀,足可他在同僚面前吹嘘一辈子,他大喜过望看向昭珽,庄正整装稽首叩拜,目炯流火,殷谢不迭:“陛下垂青,枢臣此心耿耿,必不负上信托,为人臣,尽其忠,为人师,表其职,独寤寐言,永矢弗谖,昭昭未央,惕惕三省,君陶陶,国韶韶…..”他越发激动能扯,洋洋洒洒。
敬爱的陛下,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你get到了吗。
昭珽不耐烦掏耳朵,心在抓狂,刘钦若,你够了!
然,端庄和蔼,“钦若朕都知道了。”
刘钦若余味无穷打住。
昭珽继续道:“你能记住你今日之言,亦是对朕最大的肯定。”
刘钦若肝脑涂地,声音洪鸣:“臣死誓!君….”
惊得昭珽有些耳鸣,看他噘起嘴驾足滔滔气势,昭珽恐惧支配,忙抢声接白,拖音极长,“朕疲乏,卿先行退下….”
刘钦若脑备的长篇慨辞,猝不及防被昭珽一句话反弹回去,两片嘴皮子闭起,如蛆虫蠕动,蠕了半天,挤出一两个字,气息萎促:“臣告退。”
昭珽面色一漫,终于走了。
出殿的刘钦若,大步轩昂,扬长而去,期待着君臣谱写一段震古烁今的磅礴史诗,走出了大片中盖世英雄的步伐,刀光剑影,顾盼自雄,光天化日,清光泻影,他高眄流云静空,自得一撇,深抒道:“今日天真湛静。”那晴白阳光似和他融为一体,神光雪高,光芒啊,照亮了我的灵魂,我将在你的炽热中无我升华。
他迈步逍遥,紫袍雪茫刺眼,若幻若实,渺茫在晴明中。
曹全远凝着他的背影渐虚,心中震感不解,实非俗人所估,转瞬即逝,回头进入殿中。
服侍好陛下才是他心头之重。
进来时,昭珽正推窗远望外面,光练贯窗,他的神姿赫焰,晴光流转明剔出他朗静侧面,根根睫毛泻光,沉瞳晶渺,给人以高山仰止的不真切感。
天地广阔,格物冥思,知行合一,止于至善。
这世上还有太多他所不及的玄秘,有些就在他身边,有些却要寻寻觅觅。
江山宏壮,他很渺小,欲穷千里,何止要更上一层,层有阶止,人无境止,即便是生命终了,对于有神论者而言,也只是脱了张躯壳,真正的生命还要在这宇宙空间中无限轮回,循环往复。
旁人看不懂昭珽,昭珽又何尝能看懂自己,不只是自己,万事万物,他自觉认知肤浅,他只能倾尽所能,去感悟了解这个他所寄生的世界,荒谬又执迷,打破自我为中心的精神桎梏,客观平和去看待外物,万物齐一,可是大道。
他的静冥,令曹全无意去接近打扰,于是他走到案后,去整理陛下那些翻过的折子,好巧不巧,那封藏了牙梳的折子,显眼拱起,曹全眼细朝后暗瞥了昭珽一眼,他犹在沉思,轻巧退到边上,低头绕到昭珽背后,两步开外。
昭珽恍惚听到声音,一眨双眼,静眸乌暗,关上窗户,若有所失,折身凝了曹全一眼,大步向殿外走去。
曹全有意放慢脚步,和他拉开距离,待他走出两道厚帷,才不露声色顺走红牙篦,藏进袖中,促步跟近。
银杏萧瑟,遍地金灿。
昭珽行走在漫天黄叶中,摊开手,一片黄叶就将将落在他掌心中,白阳光缕被迷眼飞舞的黄叶切断,叶影斑斓。
他蓦地停下,忽而想到那日紫裾瘦影,她头上闪光的银杏簪。
几乎是慌急的转身折返,银杏叶飞扑遮眼,如同当年桃花纷飞荼蘼,他害怕失去,眼前轮幻出现月娘和江寒的残影,为什么这些年过去了,偏她能翻乱自己的心,她怎配与小月相提并论,于是他开始不断想她不好的地方,可又怎么和她相处的画面偏偏是挥之不去的美好回忆。
疾走的过程中,她的幻影甚至代替了小月,乱他心神,越是排斥,越是执心,纠葛不断,狞了他安静多年的表情。
曹全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想起皇后,在纷落的银杏树下暗暗垂息。
他走到文华阁,心腔实实跳动。
慌忙去翻,发现不见。
曹全在旁边有目的道:“陛下可是失了什么重要东西,奴才帮您找。”
他全心投入到找牙梳上,失了分寸,慌口道:“是很重要的东西,红….”
他眉峰一凛,紧急收口,“朕自己找。”
刚才看窗外出神,没注意到曹全曾收拾过书案。
他几三下把刚才翻得乱糟糟的,脸色凛冽,眼中半分负疚。
曹全搅乱视听:“陛下在仔细想想,许是忘在了别处。”
昭珽瘫坐到凳子上,太过执着牙梳,刚才的细节反复的想,一紧张,越想越糊,思维断片。
看向曹全恍念叨:“或许朕真的丢在了别的地方。”
又势不可挡跑出阁,沿道找了个遍。
宫人看到他这幅异常情状,都怯怯退避。
突而利向曹全:“是不是你把朕东西拿了。”
曹全演技爆发,哆嗦扑跪,一脸苦相,声音特有的尖细凄零:“陛下,您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何况奴才都不知道您丢了何物。”
昭珽冷色稍霁,将信将疑,看不得他酸泡样,注意力果断转移,踹他一脚,冷厉道:“滚,别挡着朕道。”
曹全抽着腿爬开。
他又纤目扫去,面色失望,朝前去找,并命曹全死一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