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阁,下午,层层麻色厚帷勾起,居室之中空暗单调,最深处,一方黑色书案简约短小,案上杂牍堆叠,昭珽一身红袍庄静,手头批阅着蜀都那边转运使上报的上月财报,眸色昏暗,懊恼甩在边上,闭上眼睛,沉色瘫靠椅背,心情复杂。
赵鹤林送来的蜀都财报,不足梁都半月税收,不仅是八月,连着五年都没达到过昭珽预期,蜀都金池汤城,沃野千里,素有天府之国美誉,自古为帝国财赋重镇,又四野环山,巴蜀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昭珽也是不惜人财,废尽周遭才谋到此地,现今五年过去,竟是不温不火,投资大,回报小,这且不谈,川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有高山屏障,围起来与外隔绝,蜀地那边仿佛自成一国,世外桃源般乐得逍遥,五年间巴蜀过来应试的学子区区之众,朝官寥寥无几。
静思良久,昭珽徐徐睁开眼睛,殿顶上六角藁城宫灯乌红占眼,他的目光影影深深,静敛的眉宇霎时锋凛,暗面冷峭渊***角凝刻,似要再掀惊涛,扣紧两边扶手,华傲撑起,浓眸漆深睥外,蜀都,是时整顿,高冷的面貌上沧露出过往纵横捭阖,披靡底蕴。
松开扶手,琵琶袖里有东西硌臂,他脸色渐淡,从小袖口里拿出,枣红漆色象牙篦,被他的体温捂得暖烘烘的,上午和百官们送她出午门,没有找机会还出去,直揣在袖子里至现在,他表情淡逸,指腹摩挲着篦头上浮雕细刻的金粉锦鲤纹,目色淡凝,幽幽发香袭散,类黄檀,他寡清停下手中动作,目藐空深四周,转盼回红梳上,凑近鼻端,低头矜矜细嗅,幽柔香气似有她呼吸的浅浅温度,昭珽心率沉荡,呼吸潮紧,鼻尖贴在篦齿上,放肆吸嗅,表情愈加贪婪迷溺,乌睫微颤低垂,半眸棕影靡暗涣转,攥紧牙篦诡魅放荡的像吸薄荷上瘾的野猫,一发不可收拾。
他眯着眼睛,鼻尖贴近密齿中间,偏头暧昧磨转,细听到老远传近的急细脚步声,猝然睁起靡沉辽渺双眼,慌忙将红梳夹在就近折子里藏好。
曹全进来,他假装低头喝茶,掩饰刚才的肆异状态。
“陛下,刘钦若求见。”
昭珽面清眼静,舒漫道:“让他进来。”
曹前瞟目细凝他一眼,风舒云朗,才退出去请刘钦若。
昭珽敛目漫将漏出一点的牙篦推进去点。
刘钦若呈上手中奏疏,恭站到他旁边,意犹未尽凝注昭珽。
此折是关于北狄那边情况,昭珽扫视奏疏面色越发豁清。
北狄呼延一族,现今因为储位争斗,王室宗族闹得惶惶不安,缘其老狄王本来立好的长子年满三十岁庆典那夜突然无故暴毙,二王子和三王子趁机互相污蔑挑起宗族内乱,老狄王气得中风倒床,二位王子各有一帮拥趸,此番王庭内端,不见收水,反而愈演愈烈,呼延利作为北狄大将军,乃北狄王庭中流砥柱,又与二位王子有叔侄之亲,病重的老狄王命其摄政,这几月来都在不遗余力的匡正王庭,平定乱党,占时无暇染指东都内地。
昭珽放下奏折,颇有舒心。
以下就可抽身余闲,投心西蜀那边。
昭珽对刘钦若说明蜀地那边情况,并且有意提江寒。
刘钦若接道:“陛下是想待江中侍招抚红巾帮后,就调她去蜀地。”
昭珽道:“然,如果她有能力,宣抚元长驷,让川地重新成为朕东都的钱囊粮仓,朕就决定授予她实职,卿意下如何。”
刘钦若思虑须臾,端注昭珽,清亮道:“陛下思虑浩远,若是江中侍真能宣抚元长驷,亦是解了我东朝的心头大患,不为奇功当世。”
刘钦若深想,元长驷乃西蜀节度使,至今为陛下大患,江寒不一定有命能驯服这只凶枭。
昭珽也就猜准了他这种心态,才决定选择江寒去做这事,他淡淡扫了一眼折子里藏好的牙梳,目光转换渊凝,心腔坠坠跳动,很久没有体味过在心的感觉,恍如她走那年执茫梗寒,垂下黯目,面色浮苍寂寥。
刘钦若静凝着他异常苍白的表情,卑微言语:“陛下,关于江寒,臣思来想去还是有些忧患。”
昭珽深静看向刘钦若,一双沉水瞳,清暗高渺,意深话远,“俗言富贵险中求,江山亦此同理,想要守的长久,就更需破云清障看得长远,江寒于我朝就是一把双锋刃,外可斩敌,朕且会同化她,让她的内刃不知不觉分解消溶。”说到此他的表情变得鬼祟阴暗,语若破云,“利用她。”他的眸中又散发出刚才那种诡靡飘昧的缭芒。
刘钦若越看越陌生茫昧,害怕的底下头去,作为皇帝他是拥有了更多的选择,这脱胎换骨的改变,今非昔比,令他钻寒。
昭珽又道:“昨日江卿过来,告诉朕彭应知是晋王的人。”
刘钦若抬目焕然,这江寒也是悍勇,为了得到昭珽信任,这种话都不藏好,连后路都交代出去了,倘若她有二心,完全可以背着朝廷和晋王打勾谋利。
昭珽目色明远,这话本是给刘钦若准备的,借以消除些他对江寒的成见,也借以增厚些和刘钦若的私情,亦是谋利。
刘钦若目光厚蒙,中气厚重:“既然江中侍对陛下坦明了,彭应知,晋王,包括她三者之间或有或无的联系,陛下对晋王有何想法。”
昭珽寒凝向他。
他耿清面对,很清楚这话中分量,若一个不妥,即为擅议皇廷内事,挑拨陛下和晋王兄弟情义,枭首都轻。
昭珽眼中漫起清润水汽,脸色清远,信任他的忠心。
这一点和景修不同,景修一向恃才傲物,心地桀忤,凡事都以自己利益为上,若非他精明能干昭珽前期也不会任他恃宠骄矜,这点和刘钦若大不相同。
意为一个人到最后能不能守得住底线良心,而景修是个非常理性自律的人,不同于刘钦若的感性守心。
有时人还是保留一分半点的感性为好,这样才不容易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