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阳宫,黑暗中,采繁匆匆忙忙跑入昏殿中,灯粼中,姜妧对镜卸下耳垂上冰莹明月珰,声音空渺:“大监说了什么,”她望着镜中深静的颜容,貌美依旧,惆怅滋溢,置下珰珠,顿落道:“陛下今夜可会过来。”她寂暗的眼中,残光烁烁。
采蘋息宁回:“陛下现今在东厢。”
姜妧目中残影零零,怅极反笑,继续对镜安然卸下左耳明月珰,心空似水。
她这冷静郁端看得采蘋且屏且恻,悄敬跪在她旁边,从腰带里取出曹全给她的红牙梳,表情凝沉。
姜妧漫意接过她手中牙梳。
“这牙篦是大监从陛下奏疏里找到的。”
姜妧目光浓静握在手中,指扣密齿,细琐声听得采蘋阵阵寒毛。
她凝注着牙篦魔怔了,自言自语:“陛下能将你随时带在身边,可想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何其珍贵。”哽了少间,吟嘘道:“陛下向来对珍重之物,秘而不宣,藏形匿影,想来大概是急务突发,才就近折中,一时大意,令旁人顺了去。”
“他一定很着急。”
采蘋知了,“奴婢听人说,陛下今天下午从文华阁出来后,神色异乎,沿道在寻东西。”
“是谁的。”她语气轻怅,睫影深深。
采蘋神色惑浮,静屏道:“大监有告是上回江中侍在濯华阁落下的。”
姜妧恍惚一下,将篦放在妆台上,心惴一跳,如置身在迷离幻境中。
她站起望眼灯芯,最好是自己多心。
愣了半晌,对采蘋沉重道:“好好照看小皇子,本宫要去见陛下。”
东厢外,一团灯影摇胧临近,秋夜风吟,徐徐吹起她双重妃色纱袖,顿感身体料峭。
门外,和曹公打好照面入厢房。
室内陈设古朴,四盏落地红灯笼靡影绰绰,不大的空间中好似飘漫着薄薄昏红烟纱,室中红影如魅,眉峰静蹙,脸面也笼上昏红灯晕,二指夹棋,落子,凝望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瞳中幻影浮眩。
漏刻声滴答入水瓮响。
昭珽黑白二棋互换,眼色将乱,黑棋欲走,望眼棋盘上密如星轨的棋局,无处安落,方寸已乱,棋盘如噬魂阵在他眼前飘浮,滴答水声如跌入心窟渊境,刺痛紧绷,他一手按在心口上,咚咚坠跳,无形痛苦传入手掌,心似被寸寸磔断,撕碎。
靡艳的红色灯晕如彤霞晚照,蒙昧他眼中清澈,映进他腥碎残心,极绞心刑痛的他闭眸趴在乱棋上,当年竹舍梦里人,似幻似真。
眼波流动,含睇宜笑,她的暖音飘进昭珽耳中:“昭郎,布阵如围弈,心乱则棋乱,破心可破阵,只是心字一关,于人而言,最是难过,”她说到此,点下白子,“一犹豫,满盘错,一犹心,满盘输。”
“你一直看着我,又输了。”
昭珽还是目不转晴的直凝她,面含笑意:“输给你,我愿意。”
月娘苦口婆心,“这不成,他日在战场上,你这样如何能布好阵。”
昭珽放下棋子,满不在乎瞟眼一盘残棋,复望尽她眼底,依旧痴痴迷迷:“乱我心者,非你不可,我的对手,除你无他。”
月娘低头喃喃:“真怕有一天,我的存在,会成为你的阻碍。”
昭珽真心道:‘你的存在只会成为我的动力。’
月娘起来,就朝竹舍里走,“你就是一块栏木头,不跟你说了。”
昭珽看到自家小娘子撒气了,忙像个犯错的小孩子,追上去,拉小手手,抚着她髻上乌凤簪垂下的冰丝穗,凑近她脸前,连哄带撩:“小月,你还没有教完我。”
他的目光清润柔和,这幅好相貌,任是凑在谁面前,也不忍开骂。
竹影斑驳,他退开朝后。
月娘被他撩到了,有些窒息。
一犹豫,满盘错,一犹心,满盘输,昭珽睁开眼睛,眼瞳映着红灯如赤焰爆发,当初承诺,言犹在耳,乱我心者,只能是我的小月,别人,谁也不配,砰地捏碎手里空茶杯。
他赤红的眸底,闪现出姜妧的影子,盈步款款。
姜妧眼中映澈着他冷魅慑人的样子,心尖一怔,直步过去。
他松开手中的杯子,眸如闪电,郁郁看她,方刻,浓声质问:“你怎么来了。”
他的表情异常骇浓。
姜妧一窒,才镇定道:“臣妾挂系陛下。”
昭珽面冷似魅,恣戾站起,诡视向她。
姜妧几不可查紧张退后。
“现在你看到朕,可以走了。”
姜妧卒茫,目光干涩。
“陛下还记得答应过臣妾的话吗。”
昭珽面色冷静,平静道:“朕记得。”他重新坐到棋盘后,一粒粒捡起棋子放入盒中,疏漫道:“朕改日来看你。”
姜妧福身,“暄儿常期盼陛下来华阳宫看他。”
他执棋的手短暂的搐了搐。
“朕会的。”
姜妧语气灰凝,不辨情感,“臣妾告退。”
退走后,回顾一眼,那人红衣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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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府,箜篌灵音绕明室。
昭仪珠一袭蓝丝广袖纱衣,情融曲中。
采繁在旁边神容戚然,闷闷道:“公主,您这曲子是弹得好,可奴婢听着有些悲愁。”
昭仪珠停下,空思道:“因为本宫弹着这曲,就想到了他。”
采繁喃喃独语:‘是侯爷。’
昭仪珠一身纱罗飘曼,走向门外。
今早听说江寒去红巾帮招安,吕焕心情不大好。
她穿过曲廊,洞门,小院里,其人白衣胜雪,剪理着他身前一桩高可及人的血红月季。
昭仪珠命采繁在门外等。
轻步进去,也不打扰,也不说话,默默站在他不远处注视。
吕焕素指如玉,映上正红月季,十分好看。
他细细剪下残枝败叶,没有注意到不远有人。
花色明艳,他听人说,江寒今日也是穿着一身红衣过市,英姿飒爽,他想,月儿穿红衣很好看,若她在此,再美的花,也该逊色。
说着他摘下一朵开艳的月季,垂下睫羽,伸出手指细细抚摸,花瓣柔滑娇嫩,就像少年时,银杏树下的一幻甜蜜,他不由自主贴在嘴唇上,深深闭眼,就像在做一个郑重的告别仪式,亦在心中祈祷她早日平安归来。
人面红花,纯洁无暇。
昭仪珠甚至感到他的动作流露出铭肌镂骨的温馨,痴想着,那花是她该多好,想着想着,脸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