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瑀惝恍退却,不想离他太近,亦或潜意识里的不稳定因素促使他疏远昭珽。
昭珽洞察秋毫,坦言:“朕务必要提前知会你,南夏吕焕三个月前归附了本朝,现在那里是江夏府。”
他这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对昭瑀产生预料中的杀伤力,他古铜色的脸微微震悚,瞬息万变,那道横亘的刀疤隐在森暗的光线里,仿佛负荷了莫大的屈辱,狰狞诡怖,黑瞳森锐低视昭珽,紊息道:“这就是你说的故人,”他的思维陷入了短暂昏乱,竭力从头脑风波中清醒,忐忑道:“魏如月会同意他降服。”
“不仅同意他降服,连魏如月自己都改名为江寒,服服帖帖的做了我东朝的中侍大夫,她麾下数以千计的庆远军也一并编纳。”昭瑀刚刚平压的思想风暴,以摧枯拉朽之力冲散,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他目里看到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
昭珽的声音缥缈的像飞卷的雪屑:“魏如月能放下仇恨,心甘情愿效力东朝,昭瑀将军还有何顾虑。”
连南夏宿敌都臣服东朝,昭珽操控政治的巧妙处,在于全方位无死角摁准不听话的,话说到这份上,昭瑀除了乖乖听话,还敢反抗,还有能力反抗否。
他糟心以后和老主子公共事,他会尴尬到不知如何自处。
他的心思昭珽一看就透,顺水推舟:“以后你们都是东朝的臣子,同僚间应当友爱互助,共佐朝政,做到一团和气。”
昭瑀一点就透,一团和气历来对维持社会融洽环境起了微妙的缓冲作用,政界人士更将其延伸为平衡政治关系的和谐法则,不仅颤用,而且高度融会出一套核心理论,官方解释对方间务必态度和蔼,人人可亲。标准解释对方间态度和蔼,人人可亲。普通解释对方间只讲和蔼,不讲原则,广泛适用于各界深通厚黑学人士。
显然资深人士昭珽,本着不怀好意的目的,提点昭瑀表面上怎样和谐怎样来,暗地里有我做你的坚实后盾,怎样合适怎样来,细节就不说了,心领神会,不可言传。
昭瑀虽然人莽撞憨实,好歹也身在局中,政治觉悟很高,没有意外的站到昭珽这边。
昨夜风雨冲刷尽花木上尘埃,沐浴在温暖晨曦里,焕发出崭新的葳蕤生机。
一个属于强者的新时代,在昭珽的缔造下,蜚英腾茂,争奇斗艳。
六月三十日,多天不上朝的江寒,挺直腰杆,精神抖擞,重复着过去的脚步,勇往直前向波谲云诡,沉浮不定的东朝皇宫,城楼上的士兵吹响了号角,前路的未知永恒不变。
今日,朝中气氛诡怪,不管他们是不是听到外面号角声的连锁反应,于她而言无妨,上朝大多数时间里,她的舆论指数从来不会少,起先不习惯,后来不扯到她才不习惯。
“上朝”曹全按例尖着嗓子唱。
昭珽按规矩从左边御道端坐向上方龙椅。
江寒忍着不大哈欠,上回打个喷嚏,可算见到周御史御史逮着不放,往大了搅事的惊人战斗力,若不是崔确陈情,还不知会有啥惨烈下场,从此她噤若寒蝉,胆战心惊,上朝前水不敢喝一口,饭不敢吃一口,基本空腹来的,有次拉肚愣是憋紧了虚恭。
各级官员汇报,听得她昏昏欲睡。
户部冯尚书恭俭汇报,忧国忧民,财政上出现赤字,今年国库上面亏负,然后又把几项大的开支有条不紊汇报一遍,足来有二十几分钟。
江寒垂着眼皮,像是看到有苍蝇嗡嗡在她眼前乱窜。
提出问题对应解决问题,昭珽中气十足与他探讨了多项节钱策略,又过去十来分钟,她听着很佩服昭珽精力耐心。
这事四十多分钟说完,又有臣子上奏。
昭珽道:“爱卿们稍安勿躁,朕现在要宣布一件大事,昭瑀将军今日要返回京都。”
不仅各位大臣懵了,江寒也大转清醒懵了。
这种大事,皇帝没通过政事堂的各位大佬,自己就决定了,算什么。
景修上奏道:“昭瑀将军今日何时入宫。”
昭珽清楚道:“即刻。”
底下的臣子议论纷纷,原来城楼吹号是这事,她目视昭珽,微微眨眼,他迫不及待想要我和老朋友见面。
他站起细声道:“爱卿们,别事暂缓,随朕前去午门迎接昭瑀将军。”
皇帝行事如此草耍任性,有些高风亮节的大臣看不惯,直谏此事不妥,以失败告终,最有发言权的两个人,景修和江寒,表现的异常平静。
因为他们都猜不准昭珽此举意思,沉默是金。
昭瑀一人一骑,在百官和昭珽期待的目光中,驰入午门口,下马风尘仆仆走进接风团队中,夏阳照在他头顶上,充满新生的活力,双目冷肃沉淀着多年的风霜雨雪,比那时在南夏坚毅苍茫了很多,似能包容万里星光,白云苍狗,变幻无常,岁月的印记狰狞可怖的刻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江寒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那段疤痕后不为人知的故事,她疏寒的眼里印刻下昭瑀的影子,皋落延那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她要彻底删除,世上只有昭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当然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古铜色脸上扬起圆滑弧度,会憨直而笑的前一秒出局。
大臣们个个心思不同。
后来的事毫无悬念,昭瑀带着一副全新的面貌归来,顺利恢复殿前司都点检旧职,爵位暂没,再次成为昭珽最得力的贴身保镖,统领崔嵬军,开启全新征程,宋铎也归他管辖。
对江寒和宋铎来说,不是好事,他们不敢保证庆远军不会受他影响。
朝中开始有人议论,东朝的风向要变了,江寒仰头看天,湛蓝高亮,头顶缕缕云丝若断线飘浮,看的见,摸不着。城楼黄色旗帜涤荡,刺眼惊心。
谁也无法预料下一秒是晴空还是阴雨。
回宅邸后,杏花看她心情一直不太好,也不太敢多说话,她一个人上了阁楼,靠在栏杆边,侧望着檐角清脆的银铃发呆,淡淡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