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药进殿,采繁正给昭仪珠梳头,一身天蓝纱长褙子合着深蓝缠枝金银花绉裙覆住凳子垂落地板,白色抹胸贴合,勾勒出天鹅细颈,窗外晴空疏竹,风舞流云,也不及她对镜烂漫微笑,即便着装素沉,也敛埋不住二八女子青春洋溢朝气。
采繁持玲珑玉梳,叠声道:“侯爷来了。”
昭仪珠头上簪子未固好,猛地侧头,抛锚似的飞落地板,发髻散一绺,尴尬扑地去捡。
采繁僵硬放下玉梳,在吕焕投目下,屏声悄悄溜走。
昭仪珠捡起凤簪,低眼面前出现一双皂靴,她蹲在地上目顺衣角仰头上去,灵动一眨,俏脸又不争气飞霞,和吕焕大眼瞪小眼,陷入短暂僵持,吕焕敛目败阵,弯腰扶起她。
昭仪珠束手,飞快埋下头去,摩挲着手中木簪,脸色扑红羞涩。
吕焕面无神采,从她手里抽出木簪,绾起那绺青丝,她瞬间被他身上散发的温润气息包围,间或还充弥着若有似无的药味,只两秒,她仿佛飘在云端。他的一举一动都细微易察,在乎一个人,如此妙不可言。
“公主这支凤簪很特别。”他磁性的声音漫过她头顶,昨天那种触电感顺头贯下,隐隐窜动。
昭仪珠绞着手指,乖巧老实:“这支凤簪是我阿娘的遗物。”她飞瞄吕焕一眼,面含春露,腼腆回到凳子边坐下,凝视向镜中的自己,髻发整洁,那支凤头簪蓝丝浮影,插得相宜,并没有她想象中毛糙凌乱,眉毛未经修饰,淡弱了些,显得整张脸都失了几分神韵,她拿起眉笔就开始描。
铜镜后映上吕焕白衣影子,她顿手略微不知往哪放。
吕焕又一次夺过她眉笔,满面拂煦:“我帮你画。”
说着他蹲下身子微笑款款,执黛细描眉,昭仪珠望进他入微眼里,如沐春风,如果这是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如果这是现实,她希望永远不会过期。
眉梢似有草芽拂过,他温热呼吸扑面,她很安心,很享受这种流水长流的迷幻感觉,她想起郑州阿娘满面温慈拂理她头发,那双温宜素手,昭仪珠突然激动拢住他右手,目影湿浅,眉笔落地,滚落一旁。
吕焕目里闪烁着柔缱冷光,他看到的是霜月下另一个束发喋血的背影,回头惊鸿一笑,眼里有流星飒沓,一遍遍震撼人心的保证:“我会安然归来。”她每一次都做到了,真的往事随风,一切都似乎变得太快了,梨花谢了海棠红,太匆匆。
现在这个女子,会撒娇,会释放,会害羞,会恐怯,会安安静静坐好任他描眉画鬓,那个只会隐忍,不解风情,生性洒脱,不慕红尘的英烈女子,像风沙从他摊开的指缝间流逝漂泊,珍惜的不一定是最好的,适合才最重要。
那风一样女子,属于广袤苍茫大地,精致苑围只能养好金贵花朵,只能承受寥细徐风。
“夫君,你能叫我仪珠么。”昭仪珠娇细声音,带来摆脱掉无穷无尽幻想。
他目光疏冷,和缓道:“公主喜欢,我便应。”
昭仪珠望向镜子里一对浓淡相宜的翠羽眉,淡淡寂寥,热忱看向他:“不要因为我的身份,生疏我。”
昭仪珠金枝玉叶,身份上面会高吕焕一截,这是礼制。
吕焕淡淡道:“仪珠,我不会。”说的很正式,对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他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一点是他不能克制的,那便是真心。
他能直呼自己名字,已经足够昭仪珠心花怒放,毕竟是公主,礼法在前,私欲在后,该秉持的不能放松。
她脸上浮起清纯笑容,起身执起他手,很自然想牵他走,他却岿然不动,昭仪珠微笑淡去。
他满面含笑,风采卓朗,摇曳了她的心花。
温雅道:“仪珠忘了昨天受寒。”说完迅速放开她,就去端药。
昭仪珠退坐回去,萌萌哒:“还真忘了这茬。”
吕焕已经端了药盏在她面前,舀起一勺吹吹,递到她面前。
糖吃多了,也会腻人,她道:“夫君,你能不能拿些果脯来,药苦。”
吕焕置下药盏,言听计从:“好,你等着我回来。”说完他就快步出去。
昭仪珠伸长脖子看他走了,果断把药倒了,二则她觉得太过腻歪。
吕焕拿了果脯回来,看药盏已空。
昭仪珠蹙眉,装作很苦的样子,去抢吕焕手里梅干,“刚才那药不是一般的苦。”
吕焕信以为真,“哦,那你多吃点。”
昭仪珠吃着吃着,就扯他袖子,到月洞门后,翠藻箜篌华光熠熠。
她边走边道:“我就是从这架箜篌中,认识的你。”
吕焕漫然道:“仪珠说的该是那首《春时尽》。”
昭仪珠凝沉道:“对,灯花一豆微,孤影夜沉沉。”她负手面向昭珽,挚热道:“以后有我,你不会孤影夜沉沉。”
他目光缥缈,时而空涣,时而又像是在看她,浮起幽笑:“以后都不会了。”个中滋味难受。
“我能听你弹弹么。”他的请求,隐藏着一部分昭仪珠觉察不出的寂寥。
“当然可以。”昭仪珠忍着下面疼痛,快步走去台阶上弹。
箜篌声绝响,他做得这首曲子为南夏,也为江寒,目里氤开的水莹,跟着乐曲,无形飘飞到数远之外江寒的意念里。
杏花做好早饭,踱步向外,冬哥盘手叉腿,身如磐石,稳重立在庭院里,仰望阁楼,浓密眼睫濡上一层雾霭。
杏花怏怏站到旁边,和仰望同一个方向闷闷不乐。
冬哥精神抖擞分析:“师父她昨天戌时十五刻到丑时尽都在屋顶上,期间师父站着仰望月隐云后,喝了五壶劣酒,扔下的我闻过,又跳下上了三次厕所,其中一次还吐了一会儿,’他小手一指,‘打过四更,更夫二更咳过三声,另一个四更打过两个响亮的喷嚏,踩到老鼠,绊倒一脚,就在我们门口。”
杏花道:‘你倒是挺仔细的。’
“不过你能请她出来么。”
冬哥幽幽道:“不能,不过我可以看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