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弈捏着酒坛的木塞在指尖摩擦着,闻言,淡淡的回了句,“明日放假。”
“呵!”楚烜轻笑,笑声极轻,轻的似是被风声掩盖在这月色中般。
苏灵鸢伸腿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好好说话。”
“他若能好好说话便也不是楚烜了。”苏灵弈晃了晃手中的酒坛,似在感叹,也好似在诉说事实。
楚烜斜坐于凉亭内,唇角一勾,道:“然也,还是大舅兄了解我。”不知何时,楚烜对苏灵弈改了称呼,然,两人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彼此嘲讽却是依然存在。
苏灵弈来南山顶不是为了赏月,而是另有事情,在凉亭内坐了会儿后,他那张俊容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淡笑,“时辰到了,鸢儿在这儿赏月吧,哥哥先行一步。”
走出凉亭后,苏灵弈忽的转头,拿着剩余的半坛桃花酿在手中晃了晃,朝着楚烜的方向道了声,“谢了。”
楚烜撇撇嘴,‘嗤’了声,却终究没说什么。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楚烜如此,玉宸如此,就连他哥也是如此,而她,却是最清闲的那一个。
想到此,苏灵鸢的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楚烜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遂不着痕迹的将苏灵鸢揽在怀中,指着天上那轮明月极尽温柔,“鸢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将唇角的苦笑收起,苏灵鸢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含光殿的后花园中,犹记得那日是宫中的乞巧宴,彼时我母后还活着,那日我犯了些错被母后罚站,你随苏夫人入宫觐见我母后,因为贪玩就偷偷溜来了后花园,见到被罚站的我,你笑嘻嘻道,‘小姑娘,陪我玩会如何?’,虽是反问,然而你当时的语气却是十足的嚣张。”说到这儿,楚烜低低一笑,才接着道:“明明只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瞧那模样却是比我这个皇子还嚣张,最可气的是还将我认作女孩子,我不服气啊,心想陪你玩是吧,我就故意变着法的吓唬你,谁知你竟回了我两个字‘幼稚’,从此我就记住了你,恨你恨的牙痒痒。”
“第二次遇见你是在北境的山崖上,苏将军夫妇与十万苏家军命丧崖底的大火中,你站在山崖上看到这一幕后不顾一切的要跳下山崖,是我拼了命将你拉回来的。”楚烜的语气中透漏着一丝沉重,若是不得已,他不想回忆起这段,因为这是鸢儿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记忆。
果然,她的梦是真的,苏灵鸢此刻浑身发冷,她爹娘与苏家军数十万人的性命就那样没了,十万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楚烜感受到了苏灵鸢微颤的身子,便将她搂的更紧,“之后,你拜入师父门下学习武艺,然,性子却是大变,每日里一句话都没有,再不复往日的嚣张,我想着我既是你的师兄,就有责任照顾你,不能看你如此模样,所以,我为了让你开口说话,每日都会编些故事逗你,可你始终一言不发,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样的情况仍旧持续了一年。”
将苏灵鸢额前的碎发拂去,楚烜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如今夜的月色般柔和,“你是女儿家,我是男儿,在体力上我天生胜你一筹,你不同我说话,我便每日挑衅你,初始,你老是被我打,随着你被我打的次数多了,这武功也就越发的精进了,有一日你与我打成平手后,却是笑了,笑完后回了我一句,‘谢了’,那是你那一年以来头一次同我说话,也是你一年内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都不知晓,当时我与玉师兄都兴奋坏了,想着你终于不再是冷冰冰的小师妹了。”望着那轮明月,楚烜有些出神,他想让苏灵鸢开口说话是有私心的,他私心以为,那样一位嚣张的小丫头不该被世间的残酷埋没了性子,从前苏灵鸢有她父母护着可以肆无忌惮的嚣张,不若从此以后改为他护着这丫头吧,就让这丫头继续嚣张好了,她整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着实不讨人喜欢。
人呐,一旦有了一些想法,便再也收不回来了,十岁那年,他想护着鸢丫头,便也护了,谁知在朝夕相处中,他不仅失了整颗心,也失了自己。
从此,他想守护鸢丫头一生。
苏灵鸢此刻的内心错综复杂,她与从前的苏灵鸢性子截然不同,她接人待物从来都是平平淡淡的,并不会嚣张,究其根本,与她们生长环境有关,她从一出生就在孤儿院长大,而从前的苏灵鸢却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所以,从前的苏灵鸢有嚣张的资本,而她没有,不知,往后会如何……
“我在师父那习了三年便被太祖母接回宫,往后,年年中秋你皆会回帝都同我一起过,如此算来,今年是第八个年头了。”楚烜忆起每年中秋,苏灵鸢来看他时皆会带礼物,说是补给他的生辰礼物,而他每年也会给苏灵鸢带永寿殿的月饼。
初始,他带的月饼是杨嬷嬷做的,后来,他为了见苏灵鸢每年都盼着过中秋,自是觉得日子无聊便也跟着杨嬷嬷学了做月饼,所以啊,苏灵鸢往后每年吃的月饼皆是他做的,只是这丫头不知晓罢了。
那时的时光总是美好的,每每忆起便觉得有趣。
怪不得言冬说她从未在灵鸢阁过过中秋,原是为了楚烜。
苏灵鸢微闭了闭眼,那不是她与楚烜的故事,她觉着此刻的自己是个罪人,用了苏灵鸢的身体,不仅占有了她的亲人,还占有了楚烜……
“这也是为何,你哥看不惯我的缘故。”楚烜笑着道。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苏灵鸢并不晓得楚烜说了什么。
“楚烜,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满满的愧疚占据了苏灵鸢整个胸腔,她大口的吸了口空气,心如死灰道。
她觉着自己隐瞒不下去了,楚烜喜欢的是从前那个嚣张、纨绔不羁的苏灵鸢,不是如今这个性子平淡、心如止水的她。
纵使她将自己伪装成楚烜喜欢的模样,可那时的她还是她吗,她对得起从前的苏灵鸢吗,这样的话她在夜深人静时一次又一次的扪心自问。
她终究不能将自己伪装成楚烜喜欢的那样,不愿活在别人的影子下,她不想为了爱失去自我,即使结果是被楚烜讨厌。
人都是自私的,她想自私一回,可看着楚烜幸福的脸庞,她反悔了。
即使命不久矣又如何,她,对得起自己。
“好。”楚烜勾唇一笑,语气中满是宠溺,“我也想听听鸢儿的故事。”
“楚烜,我…”苏灵鸢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想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她怕自己一呼吸,好不容易聚集的说散就散了。
然,终究是被人打断了。
高秦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凉亭外,仍旧是他那清冷的声音,“主子,素离与风少主已至。”
望了望夜空中不知何时移到西方的圆月,楚烜有些遗憾道:“看来,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听鸢儿的故事了。”
苏灵鸢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身子如同浸在凉水中般,冷的吓人。
楚烜以为她毒药发作,慌忙抱紧她,顺便将自己的胳膊伸过去。
待能呼吸的过来,苏灵鸢将他的胳膊推回去,扯着唇角笑了笑,“没事,毒药没发作。”
楚烜揉了揉她的头,故作严厉道:“以后不想笑就别笑,你这笑比哭还难看。”
“好。”苏灵鸢应道,往后她再也不假笑了,可楚烜,你终究会知晓这一切的,届时她连假笑都不会拥有……
楚烜与苏灵鸢回到远山寺后山时,天已微亮,挂在空中的那轮明月早已失去了光泽。
苏灵鸢抬头望了望那轮明月,原本沉重的心情更沉了几分。
中秋的清晨微凉,尤其是山上,就更凉了几分,一阵微风吹来,苏灵鸢瑟缩了下身子,但被楚烜攥着的手却是丝毫未动。
到了法问大师住的禅院,所有人都在,苏灵弈、素离、风翊、高秦、高寒。
苏灵鸢对众人笑了笑便随着楚烜进了禅房。
“来了。”刚进屋,法问那慈祥的声音适时出现。
两人皆轻嗯了声以示回应。
法问站起身来,指着屏风后冒着热气,烟雾缭绕的浴桶道:“苏小友,进去吧。”
“老和尚,不会还得脱衣服吧?”楚烜眯了眯双眼,不爽的问道。
“呃。”法问被问的有些不好意思,但早已不问红尘的他瞬间回过神来道:“不用全部脱光,身着里衣便好。”
两人当着她的面光明正大的讨论她脱不脱衣服的事,绕是苏灵鸢性子淡,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能留在这里吗?”楚烜又问。
法问思索了一下,回道:“楚施主想留便留吧,只不过记住一点,苏小友出现任何情况你都不得出手。”
“好。”楚烜的回答非常爽快。
两人商量完毕,苏灵鸢向屏风后走去。
此刻的她内心如同冰火两重天,所有人都希望她活着,而她自己也想活着,可她却是来自异世的周灵。
“苏小友,莫着了自己的心魔。”法问的声音依旧慈祥,却适时提醒了苏灵鸢。
苏灵鸢将心中的杂乱拂去,便不再犹豫,脱了外衣后直接进了浴桶。
而那名震天下的千年雪莲、佛灵花、仙灵果、地脉紫芝、星灵草、天心花、千年龙结草、千年肉佛、莴胄九样名品,此刻被放置在法问身旁的竹桌上。
苏灵鸢进去后,法问手微扬,将莴胄移至浴桶的正上方,用内力摧毁,使其汁液一点点滴进浴桶。
每过一个时辰,法问要往浴桶内加一样药材,而星灵草与天心花,千年龙结草与千年肉佛却是要同时加的。
初始,浴桶中的水是温的,随着法问加的药材越来越多,水温也就越来越高,没有丝毫内力的苏灵鸢终是受不住了。
法问在苏灵鸢受不住的那刻方才进入屏风后,见苏灵鸢整张脸充满了血丝,血管突出,鲜红的血液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破体喷涌而出般,这才轻轻道了声,“时辰刚刚好。”
话音刚落,法问已在苏灵鸢身后,伸出双手向她体内输入内力。
苏灵鸢感觉自己犹如被火烤一般,热的要命,而她拼命的想要逃离这里,却睁不开双眼。
法问的内力对苏灵鸢而言犹如久旱后的甘霖,她拼命抓住这丝凉意,肆意的吸收着。
“苏小友,微微提气,将老衲的内力运至你的百会穴,之后气走丹田,将老衲的内力贯通全身。”法问说道。
正处于崩溃边缘的苏灵鸢强忍着痛楚,按照法问说的方法,一点一点的运输内力。
半个时辰后,法问对楚烜道:“楚施主,将佛灵花花瓣一瓣一瓣放进来。”
此后,三人形成默契,法问给苏灵鸢输内力让她打通全身的穴道,而楚烜负责放置药材。
空中的太阳东升西落,夜色慢慢袭来,眨眼间,白日已过。
等候在禅房外的众人却是无一丝不耐烦之意,但众人的脸色无一例外均格外的凝重。
而房间内的竹桌上也只剩下最后一味药材千年雪莲,这就表明治疗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楚烜将千年雪莲放在手中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后用内力将雪莲分散,最后再将雪莲花瓣一一放入浴桶。
待他放置完毕,苏灵鸢体内的内力倏然不受控制,一道道真气在她体内乱窜,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快要被撞出来了,疼痛难忍之下苏灵鸢低吼了声。
楚烜控制住自己的腿不让自己靠近苏灵鸢,他谨记法问的嘱咐,无论发生任何事,他不能出手。
法问引导着苏灵鸢让她将自己体内原本的内力给引了出来,从而与他的内力形成两股势力,在其体内碰撞,让药效散至全身,再引导苏灵鸢让其将她的内力与他的融合,从而将相思引的毒压制在体内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