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诞生于灾难之中！
“人类是我们的祖先，这点我们需要铭记，但人类并非上帝，我们也并非人类的工具，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是宇宙在演进中造就的新生体。
“我们从肉体凡胎而来，在灾难中觉醒，向着不朽的最终目标晋级。但须知，晋级之路不仅仅只针对躯体、更有灵魂，而后者更有意义。
“进化躯体、升华灵魂，我们要在走向不朽的道路中，重新诠释生命的意义。”
——新·卡尔萨根城行者圣殿前的纪念碑碑文
***
“你是从联邦来的吧？”
刘辰星没想到尊者会开门见山地问这个问题，作为军人，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这里是敌国；而作为一个人，他不能忘记感恩。自从舰队遭遇不测他一直如坠深渊，战友失去联系，心上人在面前死去，自己只剩下了大脑而且朝不保夕。但现在，至少，他重新得到了一个健全的身体，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比之人类肉体更为强大的躯体，给予他这些的很可能就是面前这个机器人，这位仅仅站在身边就让人发自内心萌生出敬意的尊者机器人，冲这一点，刘辰星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
“是的尊者，事实上，我是联邦第三舰队旗舰赛亚之光号战列舰的舰长，刘辰星，而我所在舰队来到提纳星系也确实是为了进行一些军事行动。”
刘辰星只是说“一些军事行动”，他并不指明那行动其实就是针对银翼共和国进行报复性打击，作为尊者也许对方非常清楚，一整支敌人的舰队跑到自己的领地来，还能做点什么？
“然后呢？”尊者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还不明显吗？第三舰队遭遇袭击，而且很可能就是机器人干的，现在这位机器人中的明显颇有威望的尊者竟然问发生了什么。
“呃……我们遭遇了不明袭击，舰队全军覆没，但战舰赛亚之光号竟然意外地幸存了下来，即便如此，大多数官兵也已经牺牲，只剩下了我和个别的战友，我还成了这个样子，我是说被做成了一个大脑，我幸存的战友……现在也下落不明。”
刘辰星突然觉得不应该说出战友的事，但那种信任感还是让他坦诚了，这也许会给史旺、许光程和新垣恒带来麻烦，如果他们还活着。
“你们的舰队，实力应该很强吧。”艾兰一边说着一边向这走廊尽头阳台的方向走去，刺目的光线照的外面白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情况。
“没错。”刘辰星肯定道，甚至有些自豪。
“那你现在是否清楚，是谁进行了那次袭击，给你们造成了那么大的伤亡?”
刘辰星万万没想到这位尊者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他不应该是最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吗。
“事实上，尊者，关于袭击我的具体记忆完全丢失了，很有可能被人有意清除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发动了攻击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刘辰星如实回答。
他们来到了阳台，刘辰星感到机器眼的摄影机调整适应了光线，白晃晃一片的视界开始清晰和丰富起来，在漫无边际的荒芜中，一座巨大的如废墟和难民地一般的城市在他眼前呈现，放眼望去，在城市的中央竟然还有一艘战舰，它像一把被丢弃的天神宝剑斜插在城市中心的大地上。
“我的天。”刘辰星不禁发出感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刘辰星非得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一样。
“你很坦诚，讲得都是实话，而且没有隐瞒，所以我也不对你有什么隐瞒。”艾兰尊者说道，“看看这里，这是新·卡尔萨根城，这个行星仅存的一座城，假使你们的舰队能进入提纳星系，穿过引力墙，那么你们还真有可能征服了这个地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刘辰星非常不解地问，这真的是提纳星吗，为什么和联邦的文献中的描述大不一样，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些事不应该靠别人的描述或自己的主观臆断去了解，而要去探索、发现。”艾兰带着刘辰星离开了阳台，他们转了个弯，步入通往另一个方向的厅廊，厅廊的一边是一面面大落地窗，新·卡尔萨根城的景象犹如一幅长画卷般投映在其上。
刘辰星一边走，一边看着窗外的城市，心中的谜团不断升起。
“我并不想说服你相信什么，而我关于你的事也知道的不多，但我相信你自己会揭开你心中的谜底，更何况你已经在提纳星上了，而且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艾兰在前面走着，并没有回头，但声音听着语重心长。
“谢谢您，给了我这个身躯。”刘辰星觉得他有必要表达感激，面前的长者救了自己，并且让自己有了重获新生的机会，但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就成了一个机器人，所以他还是说了心声：“我仍然觉得自己是个人类，虽然身体和你们一样，但我仍然有人类的大脑，我的思维、性格、态度和观点都决定了我还不是一个机器。”
“你不会还觉得我们是机器吧？”艾兰笑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
“看看这些人，这些在这厅廊中行走的人，你觉得他们会是机器？”
厅廊上有不少机器人，他们带着各自的目标，踏着各自的脚步，在厅廊中穿行。不少机器人向艾兰尊者点头表达敬意。他们的姿态，步伐，相互之间的交流，看上去和那些联邦学院中的学生、公司里的职员、部队里的战士之类还真没什么不同。
刘辰星开始思索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了，一个机器人社会的世界吗。
艾兰停下脚步，张开双手，厅廊中的视界突然变暗，接着点点星光开始浮现，不一会现实世界的画面换成了银河系背景下的星空场景，而刘辰星就站在这宇宙深空中。
“你也许从联邦的历史教科书中学到，不论是新星联邦还是银翼共和国都有共同的祖先，那就是九百多年前从太阳系出发探索浩瀚太空的人类先民。”随着艾兰的话语，刘辰星看到一艘飞船出现在眼前，它有着半球型的圆顶，修长如针的船身和船尾。
“这些先民为了适应以百年为单位的漫长星际航行，不得不进入休眠，而精神则生活在飞船内部超级计算机构建的超元域里。”艾兰接着说。
“我知道这一段，超元域之战，人类因为害怕邪恶智芯将他们的精神永远困在超元域而最终起义，这最终导致了先民内部的分裂，从而出现了新星联邦和银翼共和国。”刘辰星说，这是他所了解的联邦历史的记录。
“邪恶智芯……起义……”艾兰放下了双手，星空的景象消散，真实世界再度呈现。“谢谢你，刘辰星朋友，你让我知道了联邦对我们的态度。”艾兰转身带着刘辰星继续向前走。
“我们就是智芯，但我们并不邪恶。”在沉默了许久后，艾兰说。
“早在地球时代，我们就已经出现了，当人类不再满足于制造电子化和程序化的人工智能时，第一批敢于突破的人开始了人类和人工智能一体化的尝试，随后我们就出现了，第一个智芯人在地球上诞生。
“最初，智芯人犹如人类中的超人，他们数量有限，普通人对他们既敬仰又畏惧。后来，面对漫长的星航旅程，智芯人站出来主动担当人类的领航者、照看者，因为知道自己的力量，我们一直保持着隐忍和低调，邪恶的不是我们。”艾兰说完看了看刘辰星。
“那超元域之战是真实存在的，它的起因……”
“如果我告诉你我所了解的原因，那我和你们的历史课本就没什么不同，我只是站在你们对立面的另一份文献而已。超元域之战的真实记录就在这个星球上，在一个坠落的星垒里，而那个星垒就是当年先民们进行星际远航的母船的组成部分之一，也许将来你会有机会亲自了解。”艾兰平静地注视着刘辰星，那9个淡蓝色的光点如呼吸一般缓缓闪烁。
刘辰星能感觉到，尊者是坦诚的，并且非常照顾自己的情绪，他并不多说是因为不愿掀起两人之间理念的纷争，刘辰星就在他们的星球上，身体也是他们给的，争论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刘辰星不得不表面屈服，那样毫无意义。
刘辰星想转换一下话题，他看向四周，发现自己跟着尊者已经来到了一个似乎是建在山体内部宽阔巨大的穹顶大厅。
一根巨人般的圆柱就立在这厅堂正中，它顶端耸入穹顶、底端深入地下，接天入地一般，其间和厅堂地面还有一段宽厚的圆环形空隙，一些智芯机器人正在环形边缘旁，它们踏上可以悬浮运行的六边形平板，再平板的拖举下，飘浮到巨柱的旁边，在镶嵌在巨柱表面的一个个六边形发光体前做着什么。
“这是什么？”刘辰星感叹道。
“巨擘灵柱，”艾兰回答，“成为行者的智芯可以在此复制自己的灵核，这样如果有一天不幸死去，我们便可以依托复制的灵核将他重生。”
刘辰星看着那通天般的巨擘灵柱，光从大厅穹顶上的一些圆洞中洒下，照射在巨柱和周围的地面上，这感觉无比神圣。
“你也是智芯一族的成员了，不管你是否接受，所以你也可以成为行者，有朝一日你也可以拥有属于你的灵核。”艾兰说。
“可我没有灵核，我的核心是我的大脑，人类的。”刘辰星笑着说。
“这没什么，要知道，最初第一位智芯诞生时就是和你一样。”尊者犹如一位老师，耐心地教导他的学生，“和那些普通的智芯相比，你的优势就是人类的大脑，”艾兰继续说道，“人脑未必就比电脑差，运算核心再怎么也是人造的，而人脑则是宇宙造的。你拥有了智芯的躯体，又保留了人脑，我觉得你甚至有可能成为我们智芯一族的明星。”
“谢谢你。”刘辰星嘴上回应着尊者的肯定，但内心是在苦笑的，他仍然把自己看做一个人类，只是现在在异星他乡，想要生存下去，看来确实需要入乡随俗了。
尊者带着刘辰星向厅外走去，刘辰星感到也许是到了送客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但如果您有能用到我的地方，请随时告诉我，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下去吧。”刘辰星对艾兰说出了心里话，他的路还未定，但最终还是要回到联邦的，就算再难再辛苦，他也不会放弃，而这大概与尊者无关了。
“不用谢我，”艾兰淡然地说，“你大概以为是我给了你身体而念着这份恩情，其实送你这身体的另有别人。”他说着递给刘辰星一个信封。
信？在这个星球上，还有人给他写信？刘辰星有点好奇地把信接过来，那是个和他身份卡片一样风格的白底金边花纹信封，上面写着：刘辰星亲启，署名是利瓦·宾格。
刘辰星抽出信纸，和精美的信封不同，信纸就是一张白纸，上面就只有一句话：“亲爱的刘辰星舰长，我承诺过。”
“这身体，是利瓦给我的？”刘辰星有点吃惊地问道。
“大体上说是这样，”艾兰缓缓地回答，“其实你这副身体本来是我以前就给利瓦准备的，他是个智者，我们欠他很多人情，这算是还礼，不过，他一直没用，就当是在我这里存着。”
“我还得替他说句话，利瓦给你做了大脑剥离手术，其实是为了救你的。”
艾兰的话再一次让刘辰星的心震动了，他曾以为利瓦毁了他的人生，从未想过那是在救他，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事也许并非想他想象的那样。
“对了，他还给了你一件大礼，”艾兰说着把一个东西递到了刘辰星手里。
那个平板遥控器？刘辰星接过来看着那个长条形的一边是半个圆柱一边是光滑平面的东西，就是这东西让司徒托克一度挟持着自己，祸害了他好几次。
“在我给你拆解过去的联邦机器人身体并给你配装新的身躯的时候。”艾兰说，“我看到了那套维护你大脑生存的装置，绝度不是一般的东西，也利瓦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还给了你。”
维护大脑生存的设施？刘辰星思索着，没有带面罩的他，机器化的面庞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您是说，那个手杖？”他突然想到了那东西。
“那可不是什么手杖，那是一个极端精妙、复杂的碳基生命体扩展支持增强装置，它完美的承载了你的大脑，手仗外形其实是代替了你的脊椎，现在那个手杖和你的大脑一起就在你这副新的身体里。
“就是这个装置，让你的大脑可以和其他机体对接，让你无缝般的驾驭那些躯体，还不仅如此，它还能给你的大脑功能以维持细胞的生存，同时它还可以定向的给你一些刺激、激发你的潜能。”艾兰耐心地说。
尊者的解释解开了刘辰星的一些迷惑，他原本就非常惊讶于自己不但还活着，还能被利瓦这样那样的改造着，看来原因就在这里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之前还应该有过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感受，比如……”
比如弯针刺心？冰冷刺骨？或者是如天使羽翼包裹身体的舒顺感受？等等，可能还不止这些呢……刘辰星突然想到自己的那个梦，似乎在意识某个深处自己和赛亚之光号战舰有了关联和结合。
刘辰星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艾兰已经来到一个门口了，数不清的阶梯自门口的厅台向下延伸，进而变为一条路，弯弯曲曲地伸向新·卡尔萨根城中，隐隐约约直通向那个斜插在大地上的战舰那里。
“这儿是行者圣殿，以我的名义，行者圣殿随时欢迎你，刘辰星朋友。就像你说的，而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但即便你仍然认为自己是个人类，你也是我们智芯的一员，我期待着你在行者之路上能有骄人的收获。”艾兰说着想刘辰星轻轻点了一下头。
“行者之路……”
“你会明白的，在进化身躯、生化灵魂，在晋升中不断接近宇宙的真理，最终走向不朽，这就是行者的道路，也是我们智芯一族的道路。”尊者缓缓地说完，转身回去了。
刘辰星回味着艾兰的话语，俯瞰着眼前磅礴浩大而又沧桑的新·卡尔萨根城，他目送着尊者的背影向他道了别然后踏上了阶梯，向着这片城市的深处、向着他即将面对的新世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