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帐,东方烈一直沉默不语,清浅与萧落对望一眼,萧落摊了一摊手,表示不明白。清浅端了茶凑到他的身边轻声问:“潇王已经无碍还在担心什么吗?为何闷闷不乐?”
东方烈抬头看她,正对上清浅担忧的眼神,再看萧落亦站在后面双手抱于胸前倚在帐上的立柱上看着他,眼中也有一抹忧色。
“昨日刺客之事父皇识得那枚刺青,巫族之事着我去查。”东方烈看着他们道。
“那查了便是,你这一副神情不止因为去查巫族之事。”萧落淡淡道。
“是,并不只因为巫族,是因为母妃。”东方烈神情黯淡声音低沉。
清浅不解,从最初就知道东方烈的母亲早逝,于幼时就在皇后膝下扶养。如今听他忽然提起此事更是讶然。
“十六年前母妃仙逝之后,父皇从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母妃,兰芷宫从那时被封禁从未有人踏进半步。昨天父皇突然提起母妃,巫族是母妃的母族,我一直认为父皇对母妃无情,可是现在他却说不想母妃因巫族蒙羞。”
萧落听完从那柱子上站起身来,闲然地踱到东方烈的面前道:“十六年都过来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既然陛下有意提起,我想有一天他会把实情告知于你。”
东方烈静默不语,清浅从未见他如此过,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他抬眸看了清浅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没事。”
清浅淡然一笑,却没说什么。
萧落想了想道:“若要查巫族之事,怕是要回一趟素人谷了。”
“也好,这边的事情也了的差不多了,你不要回云漪了,从这边直接回谷吧。”东方烈点头道。
“巫族之事切莫操之过急,放心,他们掀不起大浪来。”萧落笑道。
东方烈摇头道:“未必,现在怕是幕后之人更可怕,巫族也不过是他的刀罢了。”
“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以不变应万变吧。”萧落道。
二人说定,萧落告辞回自己的帐篷。清浅跟着他出来,踌躇了一下才问道:“萧落,王爷的母亲是怎么殁的?”
萧落回头看了一眼帐门,叹了一声道:“这件事阿烈怕是不愿提起,已经很多年不再说这件事了,小时候也是我一点一点问出来的。”
清浅点头:“怕是很难回首的一件事吧。”
“是啊,那年阿烈才6岁,听师父说,当年天帝极宠阿烈的母亲,因为名字叫兰芷,所以封了兰妃,赐芷兰宫。阿烈的母亲是巫族公主,也是我师叔,当年在巫族与师父同门,后来联姻嫁到了天阙。师父说巫族并不像传说中的只会用毒,下蛊,巫族是一个十分开放平等的民族,所以阿烈的母亲天性活泼,天帝宠爱并不十分拘束。阿烈小时候的性子十分像他母亲,调皮,爱闹,天帝也是极爱的。”
“但阿烈六岁那年正值他的生辰,兰妃娘娘让宫女带着他去太后处,还答应阿烈回来给他惊喜。可是到了傍晚却听说一件惊天的消息,兰妃自尽在芷兰宫。”
“阿烈跑回芷兰宫时兰妃已经气绝身亡,他看着母亲被人抬走,不断地哭闹,天帝震怒打了他一巴掌,并命人封了芷兰宫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
“那日之后阿烈大病一场,延医用药都无效果,师父听说消息后来到云漪求了天帝让他将阿烈带回素人谷亲自医治。整整三个月才将他调理好,可是病好后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样子,从那以后沉默寡言,总是一副冰冷冷地样子。之后每年都有三个月的时间由师父亲自将他接去素人谷修习武功,我们也是那时成了师兄弟。”
“这么多年,他极少提起母亲,今日天帝主动提起,怕是动了他最痛的地方了。”
萧落与清浅边走边说,清浅听着听着默默地流着眼泪。她不能想象六岁的东方烈看见母亲惨死时的样子会有多无助。
“也就是说至今没有人知道兰妃娘娘为何自尽?”清浅问。
“是,没有人知道,这似乎成了天阙的宫闱秘事,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其实是阿烈心头最痛的伤口。”萧落声音有些发涩道。
“看如今的情形,既然天帝提起,怕是与此有关的人和事可能又要浮出水面了。”萧落看着清浅接着道。
“可是巫族为何针对天阙,兰妃娘娘之死让巫族与天阙结怨了吗?”清浅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并没有,只是巫族这些年式微,并未有什么与天阙对立之事,但不知最近这两次为何都有巫族出现。“萧落亦是不解。
“那看来还是要去巫族找答案。”
“师父曾在巫族做过大巫师,个中原委还要亲自去问问师父。”
清浅点头,“你何时动身?”
“即刻动身。”萧落停住脚步看着清浅道:“阿烈内敛,不喜把心事说出来,小时候他不高兴的时候都是我一句一句的引他说话。他心里的事你不问他就不说。”
清浅转头看向东方烈营帐的方向道:“我知道。”
“好了,那我也不必多说了。”萧落淡然一笑,说完转身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清浅立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缓缓地走回帐篷。东方烈此时默然地坐在案前擦拭着手中的长箭,见她进来还剑入鞘,放回架子上。才问道:“萧落走了?”
“走了,他说事不宜迟。”清浅走到他的身边抬头望着他继续说:“我听萧落说起兰妃娘娘的事情了。”
东方烈听了她的话怔忡了一下,随后淡淡地说:“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你放心,真相不会被永远埋藏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清浅拉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异常,她的却有一点淡淡地温暖。
东方烈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素白纤细的手握着他粗砺的大手显得柔弱无骨。她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似乎带着一抹天真在看着他,可其实眼睛里满是心疼。东方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没事,已经十六年了,早就习惯了。”
清浅抬手抚着他的眉心淡笑着说:“那还皱眉!”
东方烈捉住她抚在自己眉心的手,垂头看着她轻轻地揽她入怀。清浅环抱着他的腰将头枕在他的胸前,听着那有力的心跳,轻轻地说:“有些事太沉重,不要总放在心里。”
东方烈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许久之后才放开她,拉着她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伸手递与清浅。
清浅接过,仔细看了看,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绣花锦囊,红色锦缎上绣了一只很难看的鸟,看不出是什么鸟。清浅不明所以,抬头以目光询问。
东方烈苦笑一下说:“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收着这样一只做工粗糙的锦囊?”
清浅点头,用手又仔细抚平上面的那个图案,辨认了一会还是没有看出来是什么只得说:“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东方烈接过那只锦囊手指轻抚在那粗劣的针脚上,半晌才接着说:“这是母亲的绣红,她送我时说是一只雄鹰。”说完他嗤地一声笑出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鹰吧?”
清浅愣了,这是鹰?而且是兰妃绣的。她想象中的兰妃应该兰心惠质,温柔贤淑,心灵手巧的人,虽然萧落说她生性活泼,但能得天帝宠爱怕也是德才兼备的,没想到女红竟然如此粗劣。
东方烈见她的表情已是意料之中,扯了扯唇角,神情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声音幽幽地继续说:“那时候我只有五岁,生辰那天母亲送我这个香囊时的神情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带着一副得意和神秘的样子把我叫到身边,然后从袖中掏出这个锦囊,跟我说:‘这是娘亲手绣的哦,这可是你娘亲平生第一次绣东西,你快看看这鹰的图案,喜不喜欢。’”
“我接过来看了许久竟不知绣的是什么,于是非常不悦地把锦囊还给她,说什么也不肯要,我说:‘这么丑的鸟哪里看得出来是鹰!’”
“娘亲拿起来也仔细看了看有些难为情,她说:‘这是第一次绣嘛,明年生辰娘一定再给你绣一个更好看的。你父皇都不曾有,这个你要收好不要让他看到,不然他会吃醋。’”
“我一听到父皇都没有过,心中又有几分得意,于是乖乖地收了起来,后来打开了才知道里面装着一个平安符。母亲答应我次年生辰再绣一个更好看的给我,还说这个密秘一定不能让父皇知道,不然被他抢了去。你知道吗,从小只要父皇在,他便独占母亲,所以那时的我总把父皇视作天敌,凡是母亲独给我的都会被我珍视。”
“我以为第二年的生辰会有一个更漂亮的锦囊,并且因为父皇不知道这个密秘而一直窃喜。那天一早母亲就打发我去太后处请安,她说回来会有惊喜。我心里雀跃,因为娘亲的惊喜总不会让我失望。但是那天到了太后的寝宫便被留下,一留就是一整天。我时时惦记着回去见母亲,终于在傍晚时偷了一个空隙趁人不备独自己跑了回去。”
东方烈说到这里停住了,清浅知道,他回到芷兰宫里看到了什么。她向他的身边靠了靠,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东方烈低着看了一眼掌中的那只手,目光悠远地继续道:“我看到母亲躺在那里毫无生气,宫人正在她的身上盖上白布,我不知所以,跑过去喊她,却得不到回应。宫人拉我,将我抱开,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早上出门时母亲的笑。我看着他们将母亲抬走便哭闹不休,众人拿我没有办法,直到父皇过来,他告诉我母亲死了,以后要跟着皇后娘娘。我听后更加不肯,哭闹得愈发厉害,于是父皇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吓住了我,因为我从未见过那样子的父皇。”
东方烈又顿了一下,收回目光声音低沉继续道:“父皇命人将我送走,芷兰宫从此封禁,无旨不得入内。所以自那时起,我从未再踏足过芷兰宫半步。整个皇宫里从那夜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母亲,似乎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如果不是有我,可能真的就再也没有半分母亲存在过的痕迹了。”
清浅抱着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所以今日是陛下这许久以来第一次提起兰妃娘娘。”
“是,他从不曾再提起过母亲。”
“也许十六年前的真相陛下想要揭开了。”清浅抬头看他猜测。
东方烈不语,往事如伤,那伤痕永远不能愈合,今日揭了,愈发疼痛。
但是真相永远都在,总会在时间的长河中露出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