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烈出了殿门在台阶上立住,望着高耸的宫墙之外的那一片天空。静默片刻之后,大步走下台阶,向宫门走去。越走越快,此刻他从未如此想回到府中。
可是走到半路迎面正遇上东方潇,“四哥!”东方潇依然礼数周全,却面无表情。
东方烈点头问道:“五弟身体才刚康复,要注意休息,切莫太过劳累。”
东方潇点头称谢,二人别过,一个向宫外,一个却转身进了后宫。
进后宫的人当然是东方潇,他恭谨地面见皇后,垂首立在殿中。
皇后歪在榻上,吹着茶杯中的水,缓缓地问:“上次中箭如今可大好了?”
“谢母后关心,已大好了。”
“嗯,这便好。不过还是不宜过度操劳,快坐下吧,这才大好不别在我这立规矩。”
东方潇谢过坐,便在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依然恭谨地垂首听训。
“不必总是这么拘着,来母后这要随便一些,你同别人不一样,毕竟是在本宫膝下长大的,虽然本宫不是你亲生母亲,可是却一直视你为亲生儿子。你总这么拘着,倒让母后心中不安了。”
东方潇听了此话赶忙起身:“儿子让母后忧心了,只是儿子怎敢和太子与二哥相提并论。儿深知母后一直视为已出,可是这岂能僭越。嫡庶之分儿子从不敢忘。”
皇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榻沿道:“来,坐到母后跟前来。”
东方潇再次谢坐之后坐在了榻前的矮凳上。
皇后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潇儿啊,你看如今的形式,还说什么嫡庶。你大哥这个不争气的,屡次三番的被人利用,触怒龙颜。如今你父皇已经对他心灰意冷。尤其是这次春猎,他竟又犯下如此大错,虽说你也醒来也替他解释了,洗脱了他的罪责,可是陛下已对他失望透顶,就是本宫也对他失望了。”
说到这里,皇后手帕子沾了沾眼角。继续道:“自小鸿儿就是太子的人选,本宫一直以太子的标准教育他,要求他,竟不知这么多年的心血竟是白白浪费了。”
“母后不用忧心,太子殿下既然洗清的罪责,父皇也清楚这次是被人陷害。太子之位并无大碍。”
“潇儿,你可真是个良善的孩子。”皇后探身握住了东方潇的手道:“只是陛下的态度已然十分明显了,废立是迟早的事情,况且本宫对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东方潇没有接话,面无表情的继续听皇后说:“本宫命苦,统共两个儿子,一个不争气,一个病秧子。虽贵为皇后,将来的指望却没有。现在看来,也只有指望你了。”
东方潇听了此话忙说:“母后切莫这么想,大哥二哥现下并无大错,父皇也并未对太子有废立之心,更何况母后何止养了我,还有四哥。他是我们这几个兄弟之中最受父皇疼爱的孩子。”
“烈儿虽然也是在本宫名下抚养,实则还是太后养大的,他跟本宫从来不是一条心。”皇后叹了一口气道。
东方潇闻言唇角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皇后见他不语收回了手,又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声音温柔地继续说:“母后知你自小受了不少委屈,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跟母后说,不必见外。”
东方潇笑了笑道:“母后说的哪里话,我自己小受母后照拂,这么多年来深知母后为了操了不知多少心,这些孩儿都铭记于心。也请母后不必忧心,我与大哥同为母后孩儿,日后若是母后有什么为难之事,孩儿定当万死不辞,以报母后养育之恩。”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这就严重了,有你这份心母后就安心了。”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边上的侍女领会,悉数退下。皇后见众人退了出去这才接着说:“其实将来不管你们哪个孩子成了大事,母后都是高兴的,只是那烈儿是万万不能的。”
东方潇一愣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唉,这事呢说来话长,你可知烈儿的母亲兰妃是巫族公主?”
东方潇一副吃惊的表情忙问:“孩儿不知,这么多年为何从未有人提起?”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当所陛下为这兰妃迷惑,专宠于她,整个后宫不得安宁。不想这兰妃得了陛下的专宠还不甘心,竟然凭着她那巫族的手段在这后宫种巫蛊之毒,当年母险些被她害死。幸亏陛下及时醒悟,处置了兰妃,只是本宫怜惜烈儿把他养在膝下,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东方潇点头:“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段缘由。难怪宫中从未有人提起过兰妃娘娘,连那某芷兰宫也被设了禁。”
“是啊,自兰妃殁后,陛下就封了芷兰宫,不准任何人踏进半步。这么多年也没有人愿意沾染那个地方半步,毕竟这巫蛊就是从那芷兰宫出来的,谁知道这些年过去了还有没有遗患。”皇后带着惋惜的口气道。
东方潇点头,“难怪,父皇常年让四哥在外带兵。”
“烈儿也是可怜,小小年纪就被陛下放到军中,这么多年在外南征北战,很少涉及朝政。”皇后带着几分怜意说,然而话锋一转又说:“不过自破了都良之后,陛下便有意将他留在朝中,这半年来只是本宫就听说他做了几件让朝野交口称赞的事来。尤其是这次春猎之后,鸿儿禁足,你又受伤,城防营的也归他挟制。放眼整个朝野,如今哪个皇子有他这般风生水起啊。”
东方潇眉头微拢,这几句话确是触动了他。好容易到手的城防营竟因为一时不慎落到了东方烈的手里。可是他转念一想又笑了道:“母后不必忧心,如今父皇正当盛年,有些事情不必做得太过,想想看,所有事情发生之后,谁最终受益父皇难道看不出来吗?”
皇后听了一笑,“潇儿,你可真是个怜悧的孩子。嗯,这话不假。”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的聊了一会,东方潇这才离开皇后寝宫转到丽嫔的住处。
在门前他站了一会才举步走进去,才一进门就听见里面高声叫骂声:“这个没良心的东方潇,来后宫定要先去攀那个高枝,自己的亲生母亲倒不来看看。”
东方潇眉头微皱,在门前顿了一会才推门走进去。
“母亲。”
“哟,还知道来看我,还知道我是你娘啊。”丽嫔本是站着叫骂,见他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侧目看他冷嘲热讽的道。这丽嫔本来生得眉目秀丽,可是却常常一副怨气,那眉目之间总盘着一股青气不散,年纪并不十分大,却是一副历尽苍桑的面容。清丽的面容苍白憔悴,毫无美感。
“母亲何必生气,您越是如些越是不受父皇待见,累得儿子也不受父皇待见。”东方潇叹道。
“嗬,是我累得你不受待见了,还不是你自作自受,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听,跑到你父皇那去告你娘的状。好啦,不让你亲娘养你了,你倒是自在了,那你倒是攀了高枝好好飞啊,你飞起来了吗,还是给人家当奴才。”丽嫔的话像刀子一样扎着东方潇。
东方潇面色苍白,却不顶撞。抬头看着丽嫔那一张一合的嘴,耳边嗡嗡着全是自小她训戒自己的话,多少年了,如出一辙没什么新意,可是那恶语却不断翻新,句句如刀,不要说小时候就是如今冷静自持的自己也无法全然不理。
他的记忆里,母亲从来不会笑,总是一副恶言恶语的样子。记忆最深处最久远的话是:“老娘出身低贱,全指望你了,你倒好总是这么不争气。”那时母亲尚且年轻,容颜艳丽,但是表情总是狰狞的。
后来上学了,丽嫔总是对他要求极高,但凡他犯了错或是功课不如别人的时候,回到后宫便是一顿惩罚。那时候常常独自一人躲起来哭,巧得是有一次被天帝发现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委屈却不敢全说实话,只是说自己惹母亲生气了。天帝却找来侍女询问,一下子就问出了真相。天帝震怒,责罚丽嫔教子无方,从下便灌输孩子有僭越之心。从那天起东方潇便由皇后抚养,丽嫔只每月有一日探望。既便如此,每每见到东方潇,她依然不改旧习,人也越发的偏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人早已不复从前的容貌,只余一副狰狞的神情和一颗越来越怨毒的心。
东方潇面无表情的听着丽嫔的责骂,心思却已经飞到了九宵云外。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来,但是每每又忍不住过来探望。母亲于他既爱,又惧。今日他听了兰妃的事,心中竟然有一丝庆幸,虽然丽嫔心态扭曲,毕竟母亲还在。比起东方烈,他不知自己是悲还是幸。
丽嫔骂了一会又开始落泪,坐到东方潇的面前,拉着他的手道:“潇儿啊,母亲就指望你了,只有你出人头地了,我才有出头的一天啊。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牢笼,我这一辈子就白白地扔在这里,若是最后连你都没有出息,咱们母子就只能过一辈子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东方潇缓缓转向她,抬起手握在丽嫔苍白瘦削的手背上,轻声道:“母亲,你放心,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丽嫔听他这话顿时止住泪水,吃惊地望着他。“潇儿,你说真的,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说这种话。”
“母亲,你好好保重身体,切莫再糟践自己,等孩儿出人头地的一天吧。”
这番话,丽嫔竟然呆呆地愣住了,少有的沉默,还有那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这么多年来,东方潇第一次见母亲这样安静地流泪。他伸出手,默默地为她拭去泪水,轻声说:“孩儿说到做到。”
东方潇目光望向虚空,心中念着:“东方烈,也只有你一人配做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