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周王藩邸,戒备森严,相隔数十米就有一位持戈而立的卫卒,将王府包绕,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周围的街道全部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通行,市民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普通人当然不知道,周王朱恭枵将河南官府的整套班子,都请到他的王府,共商大计。此时银安殿内,陈永福已经将之前与白蜡军战斗的经过,详细叙述一遍,又拿出李岩的那封信让众人传阅。
周王坐在丹樨上面无表情,眯着眼,似乎在假寐;左右两厢的河南官员们看完信件后,一个个用眼神相互交流着,无人发言,能混到这个阶层的,没一个省油灯,不会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有金鼎中的龙涎香袅袅的升腾着,将整个大殿笼罩在一片氤氲中。
“都说说吧,到底怎么个章程?”周王胖大的身躯蜷缩在王座中,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爷!”推官黄澍首先出班,他的职位不高不低,最适合首先发言,无论说得合不合周王的心思,首先表现出了积极态度,对将来仕途发展不无好处。“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小王爷!”
“嗯。”周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虽然要救的是他的儿子,但那意味着奉送白蜡军海量的物资,这种话绝对不能从他口中说出。
“黄推官说得有理。”死党李仙风赶紧出班附和,黄樹就是遵照他的意思首先发言的,他此时必须兜底。“救出世子刻不容缓,去年洛阳福王死于闯王之手,圣上痛心疾首,为此还下了罪己诏。皇家血脉不能再死于流寇手中,至少我们河南不能再有事,不然……”
李仙风话没说完,不过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事情一定要压下去,不然无人可以承受崇祯的怒火。
周王终于动了颜色,李仙风所言正是他担心的,周王一系绝对不能死在流寇手中,他丢不起这个人;但是资敌的名声更不好听,为了救儿子,而将海量的物资送于敌酋,这样的消息要是传出去,他朱恭枵还不如不要这个儿子。所以周王转而问高名衡:“御史大人,你怎么看?”
高名衡冲李仙风冷笑一声,“……若是某人主张资敌,不要怪吾上本参他……”
两人的关系已降至冰点,基本上已经毫不掩饰,凡是一个人同意的,另一个必然反对,反之亦然。
大殿内人人变色,都腹诽高名衡跋扈刚愎,这把天都聊死了,还怎么议下去,事情如何摆平?
李仙风不亏是一省巡抚,脑子转的就是快,冲高名衡冷笑道:“高大人见识极其短也,吾所说的乃是缓兵之计,先给流寇一点好处,等救出世子,再调集重兵将其歼灭。高大人难道连这点韬略都不懂吗?”
高名衡气得面如猪肝,一句话也说不出。
“嗯……”周王则面露霁色,李仙风所言正合心意,既救出儿子,又有了托辞,如果日后真能消灭李岩之流,更是大功一件。但是这物资仍不能由王府出,于是他转而对陈永福道:“李逆索要数目巨大,本王一时难以筹措,陈总兵你看……”
陈永福也不是傻子,心中大骂朱恭枵,但表面上毕恭毕敬道:“都是卑职首尾,弓箭盔甲自然由军中供应,但粮食黄金军中实在没有,还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另想办法。”
“唔……”朱恭枵沉吟着,“……粮食、黄金,布政司可以先筹集一部分,你先应付着……”
陈永福和布政使同时答道:“卑职遵命。”
事情基本上定了下来,朱恭枵又问李仙风:“抚台大人,本省最多可调集多少兵马?”
“十万!”李仙风咬着后槽牙,想了想道。
“好!”朱恭枵拍案厉喝:“陈永福,再给你十万精兵,你可能拿下李逆?”
陈永福以头锄地,“卑职敢立军令状,必定提着李逆的脑袋回来,不然王爷你就要了我的脑袋!”
此时观望风向的众官员们纷纷发声:
“王爷高瞻远瞩,决胜千里!”
“哈哈,吾料流寇再也难逃此劫!”
“下官附议!”
“卑职赞成!”
“同意!”
……
议事完毕,王府外戒严的卫卒们保护着诸位大人逐渐离去。如今这岁月,蟊贼草寇多如牛毛,万一有行刺者,伤了谁都是大明朝廷不可挽回的损失。
第二天陈永福赶回明军大营,将上峰的指示作了传达,然后并不废话,只是套车挽马,将一车车的军用物资送往白蜡军大营。也不用等三天之后,毕竟早一天完事,早一天换回世子。
李岩自然照单全收,来者不拒,有了这些物资,白蜡军的战力可以成级数的向上增长;同时李岩积极扩军,计划战兵增至一万,骑兵扩充至三千。这年月招兵不困难,到处是嗷嗷待哺的饥民,可着劲儿的让他调。
整个白蜡军大营、三县乃至周边都轰动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车车的物资拉来,堆成一座座小山,欢声笑语就没有断过。闯王那边也有所耳闻,派人来打秋风,李岩不以为意,自家吃肉,让他们喝点儿汤也没什么。
暗底里,陈永福默默整军备战,单等十万精兵一到,换回朱绍炯之后,便发动雷霆万钧之势,决死进攻,横扫三县,将李岩等贼首挫骨扬灰,这一次他拿定主意,谁的话也不听,只按自己心意来。
白蜡军方面也感受到了明军的敌意,虽然一车车的物资仍然不断的运来,但空气越来越紧张,一场更加激烈的大战就在眼前。现在只是风暴雨前的平静,中原大地的归属也许就在不久之后一战而决。
但是时局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正在双方厉兵秣马之际,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传来:清妖入关,连破遵化、迁安、永平、滦州四城,目前正在京畿之地肆虐,崇祯皇帝传旨各地立即出兵勤王。更大的乱世已经到来,人生如棋,身处棋局中的李岩又该何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