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快乐歌声还在耳边回响，自遇到清军之后，残酷杀戮又重新掌控世界。一处植被茂盛的山坳中，白蜡军战士沉默耐心地等待着进攻的号令。由此向北二十里外，清军的营盘如怪兽般盘踞着，杂乱而喧嚣，旗幡随风乱舞，一柄白色大纛直插云霄。
营盘的外侧聚集着数以万计清军掳来的百姓，或躺或坐散落一地，衣衫破烂，有的还用长长的绳索拴在一起，沉默而驯服，偶有压抑的哭泣声顺着风传来。
建奴侦骑或进或出，肆意的在人群中穿插，彰显出高超的骑术，即便遇到外侧那单薄的营栅，也不闪避，口中呼哨，一提马鬃，灵巧跃过。
那营栅浅表的插在土里，甚至没有做任何固定，大概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些百姓却丝毫不敢逾越，离得远远的，凡是想逃的，都已踏上黄泉路。
李岩和伙伴们趴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一目不瞬的观察着。
“那些人为什么不跑？鲁大海不解的问道。
“两条腿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李岩指着掩映在杂草中的尸体道。
“接下来咱们怎么打？”李坚问道。
李岩一笑，“用老办法。”
众人会意，“老办法”就是指智取。自从白蜡军成立之日起，兵少将寡，所面对的又都是强敌，久而久之形成能智取绝不强攻的习惯，每一名战士都弥足珍贵。
清军大营内，固山额真准塔别这几天有点烦躁，派出去的哨马，竟然有失踪的。虽然人数不多，但表明在大营左近有汉人的武装。
准塔别出身高贵，是努尔哈赤四大臣扈尔汉的孙子。可早些年受到阿敏事件的牵连，总是受到主流贵族的排挤，平日里做事谨慎而低调，生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但这并不代表，准塔别能够容忍有人挑衅他的权威，汉人都是懦弱而愚蠢的，只要派出一个牛录，就足以绞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苍蝇，恢复大营的平静，同时对那些包衣奴才也是很好的震慑。
大清的威严，总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展现。
于是他叫来佐领斡脱，“带上你的勇士，去将周围的苍蝇清扫干净，恢复大营的秩序，不然等睿亲王归来，你我都要受到责罚。”
“如你所愿！”斡脱深揖行礼，大步走出牛皮大帐。
斡脱是女真有名的勇士，自幼追随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在侵吞辽东，横扫蒙古，征服朝鲜的一系列战斗中，屡立功勋。这一次他随军南下，也抓了很多汉人奴隶，憧憬着带回去，又能发不小的财。他的牛录实力强大，光巴牙喇就有二十人，红摆牙喇八十人，是普通牛录的两倍。
斡脱吩咐身边的戈什哈去召集人马，他转身回自己的营帐着甲。清军向来重视甲胄，巴牙喇战时规定着三层甲，内有锁子甲，中有绵甲，外有铁甲，防御力惊人。营帐外有一青衣包奴正在劳作，看到斡脱，赶忙跪下磕头，“主子，您回来了。”
“嗯。”斡脱不知可否走进大帐，那包衣也赶紧追了进去。
“替我披甲，淸源。”
“喳！主子，要出兵吗？”
“嗯，有哨骑未归，准塔别怀疑有明军细作，让我出营清剿。”
“嘿嘿。”那个包衣眨巴眨巴眼儿，脸上露出了些许不以为然。他本名叫做贾淸源，是辽东金田人，还是一介秀才，后来老家被满人占领，他也成了包衣奴才，慢慢的开始为女真人卖命。
“你又有何话说？”斡脱斜乜他一眼，知道这小子颇有见识，说出来的话常常中的。
“以奴婢看来，我大清兵马冠绝天下，哪有不开眼的敢来找死？即便是有，也是小股的游骑，您大军出动，他们早就远遁……”
“嗯，你说的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准塔别的话不能不听。你准备吧，与我同去。”斡脱道。
三百建奴，一人双马，跃武扬威的开栅出营，激起好大的声势，吓得那些汉民们躲得老远远的看着，要是磕着碰着，甚至被马蹄踩死，都是白饶。斡脱顺着哨骑失踪的方向，策马扬鞭一路追查下去。
运气来的时候城墙都挡不住，本来斡脱对追捕细作不抱什么希望。但是没想到，刚离开营寨不久，真发现一队儿形迹可疑的甲骑。
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像是明军的夜不收。难道说附近真的有大股明军？斡脱顿时来了兴趣，命令手下快马加鞭，紧紧追赶。
那队明军发现后面有追兵，拼命的跑，七扭八拐，绕过一个土丘，消失的无影无踪。
斡脱心内焦急，打马飞奔过去，眼前的景色令他大吃一惊。
面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水流清澈平缓，宛如玉带般蜿蜒远方。河滩上散落着好大一片明军，估计得有两千之众。这些人正在修整，刷马的，做饭的，甚至还有的在河中洗澡。
斡脱他们的到来惊动了这些明军，赶紧披甲持械，河滩上乱作一团。斡脱又惊又喜，眼前这伙明军似乎有点不同，但他来懒得多想，不趁机消灭更待何时；使他吃惊的是明军数目巨大，三百对两千，心中有点没底。
斡脱快速对贾淸源耳语道：“你回去搬救兵！”
“主子……”贾淸源还想说什么。
“快去！”斡脱大声道。
贾淸源调转马头，飞也似的原路返回。
这边斡脱大吼道：“勇士们，跟我冲，将明狗赶下河！”当时清军武力冠绝天下，十几年没打过败仗，自信爆棚，而且战机非常好，才会冲向数倍的敌人。
但是这次斡脱踢到了铁板上，这伙明军虽然仓促应战，但进退有据，手中的白蜡枪结成枪阵，好似浑身是刺儿的大刺猬，占不到丝毫便宜。
斡脱感觉有点不妙，萌生退意。河滩地土质松软，影响战马奔跑，而且有河流的阻隔，无法施展惯用的迂回包抄。
几次冲锋下来，双方各有死伤，彼此都没有占到便宜。此时斡脱还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降临，骑兵对步兵，拥有强大的机动性。拖住他们，援兵马上就会来……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某一时刻，他的脑海闪过这样的念头，使他虽然感觉到危险，却被欲望遮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