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向枕书这具瘦削的身体里蕴藏着这么强的力量。不论穆恒的剑招多么刁钻古怪,他总能以一种简单省力、不让自己难受的方式或破解,或躲过,让穆恒的每一剑都落在了空处。他不曾反击一招,却已经令自己处于不败之地。他就像是在戏耍穆恒一般,没错,就是戏耍,他戏耍的不止是人,还有无数人遐想的江湖。而面对这样的境况,穆恒的心渐渐沉下来了。
拆解了几十招后,他飞退,立定说道,“穆恒,接下来你要小心了。”说完,他抬脚迈出,步子似慢实快,说慢是因为他抬起脚步时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一样,说快是因为当他迈下一步时,他的身影已经捕捉不到了。穆恒全神贯注,离忧剑气从剑尖射出,不是朝向向枕书,而是地面。这当然不是穆恒乱了方寸,细细看去发现每一次剑气的落点都是向枕书将要落足的地方。这逼得向枕书不得不改变步伐。
向枕书眼带欣赏,说道,“就冲这份眼力,老夫当认为你是当代年轻一辈的中的第一人。”穆恒不为所动,但下一刻,他只觉得身形一紧,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一般,随后便中一掌倒飞出去。那一掌有千钧之力,若非穆恒的躯体非同一般,只这一掌就能让他经脉尽断。
穆恒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死死咬住牙齿,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向枕书手掌一探,送出一道柔和的掌力,并不具备攻击力,只不过让穆恒尤坠泥淖,然后再一掌,才是真正的大杀招。他再站了起来,执剑而立,面若寒霜,这一刻他仿若在对抗天渊,视死如归。
将剑插入剑鞘,穆恒做樱花掌势,调动一身磅礴的内力,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漩涡,漩涡不断扩大,搅动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形成了落木萧萧的景观。看着这一手,向枕书赞赏之色更浓,这样的招式就连他也感到了压力,不过他没有趁机打断,他想看看穆恒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下一刻,掌劲如滔天巨浪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压向向枕书。而那四影客架着闻龙退后十步,这样的力量光是前奏他们就抵挡不住。
向枕书终于有所动作,双手抱圆,不躲不闪,硬生生抗下了这一掌,他的身前出现了一道屏障,如剑的风划过这无形屏障,留下丝丝细纹,犹如芦苇划过静水;风沙石子撞上,被无情弹开。此时向枕书就好比一叶孤舟硬抗着怒涛之威,一介凡体,竟敢如此行事!樱花掌力绵延无穷,光论武学的精妙,比之刚刚向枕书禁锢穆恒的那一掌要强上数倍。向枕书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不复一开始轻松模样。轻盈灵巧的剑法破不了他,但这绵延无穷的掌力非要破掉他的高高在上。
终于,向枕书退了一步,紧接着又退了三步。眼见着他后退,穆恒又是一掌打了过去,然后立刻转身朝着四影客而去。见穆恒掉头,向枕书丝毫不为所动,专心地抵挡着穆恒的掌力。上一掌他的确是退了,但这一掌他还挡不住吗?果然,穆恒的第二掌蓄势不足,威力远不如前,向枕书只一手相对,身体纹丝不动,然后静观穆恒。另一边,四影客见穆恒朝他们而来,两人“护住”闻龙,站在后方,二人抵御穆恒,站在前方。
影客的第一要义便是悍不畏死,他们不仅在取人性命之时毫无波澜,对于自己的性命也一点不在乎,同样古井无波。杀人或被杀,地绝宫的魔音回荡在他们耳边,成了一切行动的本能。
面对穆恒的来势汹汹,两个影客主动迎上。他们多年来谙熟暗杀之道,身法极为快速,但穆恒比他们更快,他双拳敌四手,眨眼间以过了十余招。二影客已经是在搏命了,穆恒自知时间无多,虚晃一招,就要甩开二人。影客见如此,立刻一掌拍在同伴背后,只见那影客竟然后发先至,攻向穆恒。穆恒瞬息拔剑,就要在那人身上刺上一个窟窿,但影客却不躲不闪,拼死了也要挡住穆恒,他的确做到了,当剑刺入胸膛的那一刹那,影客挥起一掌打向穆恒,穆恒大惊,立刻抽身而退。一命换得穆恒功败垂成。
机会已逝!现在,他需要再度对上向枕书。
向枕书飞来,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失去气息的影客,脸上无悲无喜。老人再看向穆恒,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穆恒的十成内力已经去其八九了,若是现在逃,以他的轻功是有可能逃掉的,但是让他抛弃闻龙而去,这是万万做不到的。情势危急,正要使出九狱杀诀,可对面的老人眯起眼睛,抬脚轻踏便来到穆恒跟前,一指轻点穆恒胸口,穆恒的杀诀被中断。这一指下去,穆恒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巨大的疼痛让他呼吸不过气来,大量的鲜血似是找到了出口一般从喉咙里喷出,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若是真让你使出了那套剑法,说不得老夫还真就得头疼了。”
……
“晴空,向枕书的功力这些年涨得太快了,实在是匪夷所思。”谈到此人,云万里一脸忧心忡忡。
“他本就是天纵之才。从前是不愿学武。只可惜,与我等终究是不同路了。”
“你也与他斗了那么多年,可有胜过他的把握?”
闻言,董晴空没有立刻答话,思索片刻后才道,“无必胜的把握。”
“是啊,连你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想想当年范、欧二人之境遇,实在是可惜啊。谁能想到一向儒雅的他出手就是惊天之局。”那年的风光充满了肃杀,作为局外人的他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仅从余波中仍然感受到了一种叫做“恐怖”的情绪。
“他故意送信给李丫头就是为了让穆恒难以两全。这么些年,也就喜欢做这些折寿的事了。”
“那么你又送出另一封信就不怕李丫头出现意外?要知道,这姑娘可是至情至性啊。”
“我自然是能确保她性命无虞的。”
“不过我就真的奇怪了,若说向枕书没有动杀心,为何又令三宫老人出动?若说他动了杀心,按他的习惯一定是布下天衣无缝的死局,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就得问他了。潮水快到了吧?”
“快了。”
……
一股冷意突然间闯入,让人仿佛身处于数九寒天。剑光偷袭而至,直冲面门,向枕书抽身而退,来人趁机带着穆恒与他拉开距离。
“红萼,现在并不是练神玉冰诀的最佳时间。”
“师父,弟子心意已决,还请师父成全。”
“你是为了穆恒?你不想回答便不回答吧。也罢!但你千万要记住,没有到第三重前,不可轻易使出。武功练不成到是其次,伤了脏腑,问题可就大了。”
“多谢师父,弟子一定谨记在心。”
师父的叮咛还在心上,不过红萼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神玉冰诀,只不过却是连半成品都算不上。小姑娘,这不完整的招式用起来可是极为伤身体的,当心隐患无穷啊。”向枕书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是“提点”了红萼一句。
不理会向枕书说的话,束起了长发的红萼来到穆恒身边,扶住他,急切问道,“穆恒,你怎么样?”急忙查看起穆恒的伤势来。这个时候的红萼全然不似穆恒跟前那个活泼任性的圣女,她静心凝神替他把脉的样子,好像映寒。
虚弱中的穆恒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药谷,映寒还在自己的身边。红萼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穆恒虽然心脉有损,但并非不可复原。喂穆恒吞下一粒丹药后将他轻轻放下。
“你是耿星河的爱徒,我可以放你安然离去,不计较你刚才无礼的举动。”
“你先歇会。”劝慰了穆恒后,才说道,“前辈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只不过我天方教门徒的生死可不是前辈能定夺的。”
“女娃娃口齿伶俐。不过你一个人前来,自保尚且不能,还想救下他们两个?”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话落,红萼的气质再一次变化。此刻,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淡漠,无情无念。见到这样的剑法,向枕书眼里满是赞叹,尽管这不是完整的神玉冰诀,仅仅是一小部分,但仍然可以窥见它的无上威力。
红萼练这套武学的时间还很短,剑招剑意都还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此刻空有剑招模样,然后用自己的内力扩大威势,虽然是舍本逐末,但这确实是无奈之举。
一股殷红自红萼嘴角流出,这是强行使用神玉冰诀的后果。向枕书毫不留情,一掌打在红萼肩上,红萼闷哼一声,死死咬住嘴唇。这一掌,意味着红萼再不能对向枕书构成威胁。
穆恒飞身而起,接住倒飞出来的红萼,他分明感受到了指尖的冰冷。落地后,穆恒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但他还是尽力扶住了红萼,然后在她肩上连点数指,用自己的内力,硬生生护住了她的右手。看着红萼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突然有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好熟悉。
“你怎么来了?”
“你猜。”刚一开口便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我哪猜得到。”穆恒苦笑着说,“你这个样子还是别说话了。”
“穆恒,我给你一个选择,带上这个姑娘,你俩一起走。你的那个兄弟,我会杀了他。或者,你帮我杀了董晴空,我放了你们三个。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穆恒只是歉意地对着红萼说道,“红萼,抱歉了。”
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势好转,红萼的脸色红润了起来。她只是笑着摇摇头。穆恒心下苦涩,一身武艺,但好像一个人也救不了。
看着面前这张疲惫的面孔,红萼轻声说道,“我们不会死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像是在呼应红萼这话,天空突然飞来一只利箭,漆黑的夜出现了一道流光。这真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向枕书眼神阴鸷,就在利箭准备刺入他胸口之时,凭虚御风,迅速往后飞退。那利箭与他相隔仅一尺,终不得再进。待退后数十步,向枕书猛地伸手一抓,一个转身后将那箭朝来时的方向掷去,同样地急如星火,同样的一道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