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狗变犬-转眼蛇化龙】
“下一个!”
负责登记的军官叫道。
登记完的人,自有人领他们到一旁去“体检”。
不过在鲍一鸣看来,所谓的“体检”也不过是种形式,只要不傻不瞎基本上都可过关。
之前那人因为不识字大吵大闹引起的鼓噪,在领头的军官——鲍一鸣认得他就是昨天“上台”宣布征兵的那位——对登记的军官耳语几句以后总算是解决了。
解决的方式是:一律通过。
不识字的,只要说明,那个军官会代为登记。至于登记的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名字简直不要太多,让那军官好几次都要大声咳嗽掩盖尴尬——或者说忍笑。
不过鲍一鸣也留意到一个古怪的地方:这位登记军官写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何总喜欢在名字最后一笔往上一提。
你说要是本身有一捺一勾的字也就算了,一些封笔的字如什么“田”、“口”之类他也喜欢加一提,这就有点意思了。鲍一鸣一开始想着是不是这位有特殊的笔法,但后来看见他给登记表填页码的时候那些字体又“正常”了,那就显得特别不正常起来。
莫非……这有什么特殊意义?
“下一个!”那军官又叫道。
这回轮到他们排在最前头的蛇仔明了。
“叫咩名?几多岁?”军官机械地问道。
“我叫蛇……佘子明,今年廿二岁……”蛇仔明搔搔头说道。
廿二岁,昨天他们商议的时候,蛇仔明是唯一一个记得自己几岁的。
“晓写字无?(会写字不?)”那军官又问。
“识……识写……”蛇仔明赔笑道。
“自己填。”军官把表往他面前一推。
蛇仔明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一下,拿过笔——这回是支毛笔。
看着蛇仔明那拿筷子似的手势,军官苦笑摇摇头。
待到蛇仔明满头大汗写完三个字,军官示意他过去体检。
“啊军爷,呢几个系一齐既,我可唔可以等埋一齐先过去?(我跟他们是一起来的,我可不可以等他们一起过去?)”蛇仔明问道。
这不算个过分要求,军官看着他写的名字点点头。
下一个大水牛,一笔一划地写好“牛升”两个字——他的“名字”笔划比蛇仔明少得多,所以虽然拿笔姿势更惨不忍睹,但反而比蛇仔明写得还要快些。
到了阿狗,他把“猫仔”放在地上,也很快地写了“丁九”两个字。
“等阵!(等一等!)”那军官忽然指着“猫仔”说道,“入军营唔比带动物!(入军营不能带动物!)”
他们几个一愣,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
“军爷……我……”阿狗嘴笨,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军爷等一等,”蛇仔明上前恭敬对那军官道,“呢只唔系普通狗,系……系德国军犬!”
蛇仔明此话一出,不要说那军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连鲍一鸣他们也愣了。
鲍一鸣心想完了,这种谎话都能说出……“阿猫”这条小土狗怎么看都不像是军犬吧……
“军爷你唔信……唔信借粒子弹比我用用好无?(不信的话可不可以借颗子弹给我用用?)”
那军官似乎对蛇仔明说的也感到好奇,想了下之后,从腰间手枪套上抽出一颗子弹给了蛇仔明——不过鲍一鸣留意到,他的手似乎有意无意地摁在枪上。
蛇仔明面对军官背向阿狗伸出两只手摊开,他右手上放着那颗子弹,然后把两只手合成拳头,转身。
众人不明所以,连后面排队的人都好奇地张望。
只见蛇仔明把两只拳头分别伸到“阿猫”面前让它闻。
“阿猫”对蛇仔明左手拳头没什么反应,但当右手拳头伸过来的时候,它忽然全身绷紧向后退,死盯着蛇仔明那个拳头,龇牙咧嘴汗毛倒竖如临大敌。
蛇仔明站起,高举那个拳头,然后缓缓递到那个军官面前,打开拳头,里面是那颗子弹。
“呢只狗仔对火药相当敏感。”蛇仔明笑嘻嘻道。
鲍一鸣很快就想明白了蛇仔明的把戏。
他们也见过“猫仔”这一副模样,是被蛇仔明逗的。
上回煲了那条正宗的德国军犬之后,蛇仔明特地把几颗犬牙留下了。据他说,黑狗牙能辟邪,后来还弄了根麻绳把狗牙绑在右手手腕上。——蛇仔明本来要拿四颗犬牙分给他们几个,还一度苦恼不够分;可阿狗第一个表示不需要,而鲍一鸣跟大水牛也觉得把这么个东西放身上万一硌了一下可不是玩的也没要,最后是蛇仔明把两颗“献”了给老鼠叔,自己留了两颗,就一直在他右手手腕上。
结果这东西辟邪不辟邪倒没看出,“猫仔”自此之后就对蛇仔明敬而远之——好几次蛇仔明伸手要逗弄它的时候,只要一伸出右手它就必定炸毛,因为这事儿阿狗还被蛇仔明笑话了好久。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被他想出这么一招让“猫仔”蒙混成“军犬”了。
鲍一鸣也很怀疑,把“猫仔”说成“德国军犬”,也是受了那条被他们祭了五脏庙的狗的启发……
大水牛和阿狗交换了眼色喜形于色,围观的人交头接耳,那军官摸了摸下巴,说道:
“咁好啦!看紧哋只狗!话说只狗叫咩名?(那好,看紧这条狗。话说这只狗叫什么名字?)”
阿狗刚要开口,蛇仔明抢着说道:“哮天!”
鲍一鸣差点儿笑出来了,“猫仔”成了“德国军犬”之后就叫“哮天”,这待遇差别也就太大了吧!
自此,阿狗的小狗终于有了个威猛的名字。
“下一个!”那军官叫道。
鲍一鸣想,总算完事儿了,正想退开,突然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就不自觉地站到军官前,然后就听到蛇仔明说道:
“军爷,佢都系?!”
鲍一鸣被整蒙了一圈,终于知道是被蛇仔明“摆上枱”了(粤语,意思为“被弄得下不来台”),只好对他怒目而视。
“叫咩名?几多岁?”军官还是机械地问道。
鲍一鸣刚想说两句解释,不料蛇仔明抢先道:
“军爷,佢系我哋兄弟,识得好多字?!(他是我们兄弟,识得很多字!)”
那军官好像来了兴趣,抬头打量鲍一鸣,弄得鲍一鸣浑身不自在。
鲍一鸣下意识回头看看远处的老鼠叔,只见他做了个“去”的手势,脸上似乎还带着笑意。
他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你自己写啦!”军官双手递过笔。
既然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
鲍一鸣接过笔,略一思索,在名册上写下了“杨六奇”三个字。
“哦!瘦金体喔!”冷不丁听见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