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秀枝特别地高兴,脸上总是挂着因内心的激动荡漾出的掩饰不住的笑容。
园子里的梨儿到了收获上市的季节。采摘的过程中,两个姐姐负责站在地上摘能摘到的部分,树枝高处的全由秀枝一个人包揽。她最小、身子轻、手脚也利索。今天下午,她换了一件短袖的粉红色的上衣,手里提着一个系了绳儿的用废报纸垫底的小竹篮。这根绳儿,一是在摘梨时把篮子绑在树枝上用于固定;一是把装满梨的小竹篮用绳子从树上掉下来,树下的两个姐姐又把小竹篮内的梨小心地拣拾到大竹筐里。
她在树枝并不稠密但叶子十分翠绿的梨树上穿梭:有时隐身在枝叶间;有时整个身子全露在了外面;有时身子得贴紧树枝;有时要从树枝间穿过去。可别小看这一穿,有的树枝间缝隙小,两个鼓鼓的很有弹性的**给她带来了麻烦。她在用手往下按的同时,身子也就从树枝间挤了过来。她仔细地在浓密的叶子间寻找几乎和树叶同一色的每一个梨。
说实话,一个人在梨树上既要站稳,又要摘梨,还要提篮子,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乌黑的剪发被枝叶撩拨得有些凌乱,看上去倒显出一种野性的张扬的美,只不过秀枝她体会不到。伸手够摘高处的梨时,会露出短袖衫下面白白的小肚儿,还有小肚儿上的小肚脐眼。不远处看去,整个梨树上翠绿的叶子;还有枝条上缀着的黄里泛绿的梨;还有穿着粉红上衣、乳白色裤子的秀枝不时露出的圆润可亲的脸庞;还有偶尔传来的空灵的秀枝的笑声,这一动一静的景色,会让你想象出一幅人间纯天然的美人摘梨图。
从梨树的上下、果园里还会传来三个女人对话的声音。
“秀枝,小心点。要不下来,缓上一会再摘。”
“姐,知道了。等会,我把这一篮摘满了就下来。”
清水河流域的梨主要有六月黄、七月黄、八月黄、冬果、化心梨几种。最好的要数农历七月份成熟的“七月黄”了。不知道这个梨的学名叫什么,反正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这么一个叫法。倘使真有一个行家说出它的大名来,可能还会制造出一点不小的也许是较长时间的混乱。老苏师傅在他的园子里只栽种了几棵“七月黄”。当地的冬果梨大多分布在浅山区、化心在深山区。这两种梨树,枝冠比较大,占地面积多,并且树龄越长的梨的品质越好。在沿河的村庄里,几乎看不到冬果、化心梨的影子。
“七月黄”,它的果形和别的梨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是个儿稍微长一点。咬上一口,迸出的水会洗干净你的两只眼睛。据说,这梨除了给人带来口福之外,治疗眼疾也是它的一大特点。只要你把迸在眼眶上的水均匀地涂在眼睛的周围就可以了。既简便又实用,疗效也挺好。
大姐明梅、三姐明竹利用两天的时间帮着秀枝把果园里已经挂果的两棵“七月黄”梨全都采摘下来了。装在用旧衣服衬了帮和底的大竹筐里,满满得四大筐,就等着明天天一亮,明竹、秀枝搭车去秀枝父亲开杂货铺的——蒹葭镇赶集。这可是秀枝进了苏家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持家理财的工作。
蒹葭镇,是秀枝娘家所在地的经济政治文化中心,是清水河中上游的一座古镇。位于秦纪、承安、静东三县交界处,属静东县管辖。是文东市的历史文化名镇。向东一百二十六里,翻过西陇山,就进入了古秦国的地境。
关于清水河、蒹葭镇、蒹葭诗的有关情况,《静东县志·人文地理编》里是这样写的。
“清水河,从西陇山流出的一脉一脉的小溪,穿越一道又一道的山谷,进入了一片较为开阔平坦的地带,几条支流汇集,水量倍增。没有了山的拘束,水情泛滥,恣肆流淌,形成了南北宽十里许,东西长十里许,大约一百平方里的一个大水泊。
“水泊周围及沼泽滩涂地上,蒹葭(就是芦苇)苍苍,芦影婆娑,水草丰美,林木繁茂,山花烂漫。山林间狼奔豕突,群鹿出没,雉鸡长鸣。泊中鱼类繁盛,水鸟云集。放眼望去,清澈河水,失无边涯。
“河的主流沿南面龙头山山根向西流去。在水泊的下游,也就是在靠西南的半山腰间,诞生了距今约八千年的大地湾人。据考古发现,大地湾人创造了清水河流域乃至中华民族远古灿烂的文明——大地湾文明。她刷新了中国农业、制陶、文字、建筑、材料、绘画六项‘中国之最’。开创了中国宫殿建筑艺术的先河;她的地画改写了中国美术史,将其前推了两千年,堪称中国绘画的鼻祖。
“随着气候的变迁,水泊逐渐缩小,这一水泊区域后来被史学家命名为——大地湾。这一个大弯,也是这条河上的唯一不直之处。依山而居的大地湾人也陆续迁移到平坦的河川地繁衍生息。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一族,叫戎狄;建立了自己独立的小国,叫西戎;修造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首都,叫蒹葭镇。西戎藉此地温润的气候,丰沛的水源,茹毛饮血,刀耕火种,在清水河一带过着富庶安逸的生活。
“秦之先人,在春秋末年与东方诸侯国多次交战失利后,后退并翻过西陇山,灭西戎。清水河流域作为秦人的大后方,为秦灭六国积蓄了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力量。近年在苏家河之北之掘得一战国秦人墓可佐证之。从此,西戎之地就归属于秦国的统治之下。
“一位落魄失意,愁思百结的民间艺人,在一个秋风凄厉的清晨,坐在满是蒹葭的水泊边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河水,唱出了自己心中的咏叹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首歌词后来被孔子编入《诗经》里。”
如果从《诗经》的起源算起,这个镇最少也要二千五百多年。蒹葭镇这个名字,可能在那时很普通,它所赋予的意义是后人的一种偏爱。
这段文字记载的事实,毕竟距今已二千多年了,有些情节倒与正史记载有吻合之处,我们姑且把它看作一段充满浪漫、悲壮、血腥与辉煌的历史吧!
先有清水河,再有蒹葭镇,后有蒹葭诗,顺理成章。这也符合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无论是历史,还是故事,无一例外地验证了中国人治学传统的一面。论及历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若论及当代,则顾左右而言他。
清水河,是一条自东向西流淌的河流。从发源地西陇山到向西注入渭河,也就一百五十来里的长度。它的整个流域,百分之八十是呈直线型流动,很像一条人工雕琢的护城河。这一地区,属长江流域向黄河流域的过渡地带,既有长江的秀美,也有黄河的浑厚。
文东师范学院文史系的秦汉黎教授,对家乡蒹葭镇人文地理历史的研究情有独钟。谈到激动处,眉色飞舞,手舞足蹈,坐在沙发里的人会不由自已的站起来,挥动着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蒹葭,大概是中国最早的朦胧诗吧。蒹葭二字似乎天生就是给诗歌作题目的,在纸上写,耳边听,嘴中念,心里想,都那么美,那么可思而不可言。这两个带草头的汉字也特别像身段娇好的美人,还带着那么点山野气,露水味儿。正如《人间词话》所说:‘《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蒹葭这首诗,是《诗经》中的‘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陇山,当地人叫关山。从东向西沿着清水河的北面一直向西延伸,在整个清水河流域形成了一个狭长的盆谷地带。非常适宜人类的繁衍生息。据我的考证,这个地方远离中原,除了三国时的街亭一战后,又过了一千七百多年,红军徐海东的部队翻过陇山,只是路过蒹葭镇,没有打仗。这儿确实是一个平逸安静的地方,这在中国内战不断的历史长河中,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人间四月天,历史蒹葭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