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两个人在喝醉酒的状态下达成的协议,中间又隔了一个热闹并且忙碌的春节。可无论是常正亭部长,还是吴毕甫副市长,谁都没有忘记他俩之间曾经有过的这个约定。
正月初九,星期天的中午,在文西大酒店的富贵居餐厅里,吴毕甫在常正亭的导演下,实现了与龙源省财政厅的安厅长、省委办公厅的胡副秘书长、省政府办公厅的柳副秘书长、省人大办公厅的杨副秘书长、省政协办公厅的孙副秘书长,还有两位来自文东市,现在在有关厅局当一把手的常正亭认为吴毕甫有必要认识的老乡的历史性地聚会。
有几位秘书长和吴毕甫一样,回老家过年。可不一样的是:他们中的几个人老家不在龙源省,来去一趟不容易;还有一点是吴毕甫知道春节以后有这么一个常正亭部长安排的聚会,他们几个却不知道这些。在常正亭部长费尽周折地亲自联系中,这几个人都会说同样的一句话,“早知道常部长有这么重要的一个安排,我们回老家过年的事可以推到明年再去。”常部长知道是在说客套话、做姿态,也没往心里去,只好等,也就等到了今天的正月初九。人总算凑齐了,还好,没有超过正月十五,还在大年当中。
今天来得这些人中,除了安厅长和吴毕甫打过交道说过话外,大部分的吴毕甫副市长从外晤过面,陌生得很。来自文东的两位厅长他也只是久闻其名,人可从来没见过。在常正亭站起来简短介绍的同时,其他的人可能出于礼貌,也都站了起来。高高低低,胖胖瘦瘦,参差不齐,看上去倒像一道风景。吴毕甫在和每一个人握手问好的同时,眼睛飞快地扫描、大脑紧张地存储着这个人姓名、职务和外貌特征。之所以此时的吴毕甫看上去有些紧张局促,他怕得是紧接着敬酒的时候会把姓名和人弄错,闹出张三李四戴的笑话。
落座甫定,吴毕甫刚想动筷子,尝尝这龙源省最高级宴会上的大餐的味道。可常部长开始讲话了。他一听到声音,看看旁边的柳副秘书长,对面的胡副秘书长,人家就根本没有吃饭的打算。一人支着一支中华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冒着烟,也没往嘴里抽,看上去端庄优雅,都在认真地听常部长的致辞。有的点头表示同意;有的微笑表示气氛融洽;有的不时插那么一句半句表示敬佩亲切。他赶紧放下筷子,点燃一支中华烟,学着他们的样子,正正规规地坐直了身子。立马有了一种融入其中的感觉,原来,我在这里应该是这个样子。
常部长大概说了三个方面的意思,一是今天虽是正月初九,按中国人的传统,还在过大年,先给执掌龙源省各部门的少壮派拜个晚年,祝大家春节愉快;二是吴毕甫来文西市的时间不长,他的工作能力在座的各位应该早有耳闻,今天见见面,为以后的常来常往提供个方便,也希望各位在工作上多多指导指导这位对大地方还不太熟悉适应的同龄人;三是本来是吴市长要说的话,因为人还不熟悉,他就越俎代庖了,希望各位不要介意。今天略备薄酒,粗茶淡饭,以表寸心,不成敬意。下面让吴市长给各位敬个酒。
吴毕甫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着茅台酒瓶,每到一个人跟前,先给客人斟满,说一句,“给某某秘书长(厅长)敬个酒,祝春节好,身体健康”,再一人碰一杯。转到给常部长敬酒时,吴毕甫的紧张还没有过去,怎么神差鬼使地说了句,“常叔,给您敬个酒,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春节愉快。”吴市长可能是下意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看到常部长有难言之色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几位相互问候家长里短的领导可能没听见,还是那个姿势,还是那样的谈笑风生,可有几位明显的有心头一怔的感觉。在这么隆重地大庭广众之下,吴市长怎么这么巴结领导,连个场合也都不分。城府深一些的常部长马上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还了句,“谢谢小吴,吴市长,也给你拜个年,春节愉快。”
“来,来,大家动动筷子。”常部长还特意逐个就每个人的学历、家庭之类的背景又详细地给吴毕甫介绍了一遍。酒过三巡,菜品八味。火是纸包不住的,常正亭在做激烈地思想斗争。他和吴之间的这些往事,在座的有的肯定知道,有的可能知道,有的也许听说过。今天要不要公开,这个场合合适吗?尽管这些人的起步与他有那么些或大或小的支络,但人是在变化中生长的?正在他犹豫不定的节点上,年纪稍长的胡副秘书长发话了,“常部长,能不能把吴市长称呼你常叔的故事公布一下,也算是给大家助助酒兴。”虽然胡的发言有点唐突,也引来了不少的话题。柳副秘书长可能觉得胡副秘书长话不逢时,要罚他一杯酒。他刚端起的杯子被常部长的一个手式,又放回了原处。这么的闹腾,给了常部长今天来的人是一家人的感觉。他是知道胡副秘书长知道他和吴家的交情和交往的。
大家听着常部长的故事,酒也没少喝,烟也没少抽,饭也没少吃。没想到这个今天公诸于九个人之间的秘密,倒像成了九个人走近的推动器,心与心连在一起的粘合剂,气与气相通的通络丸。气氛活跃的程度超出了常正亭的预期。吴毕甫知道了当官的人身上也有普通人的一面的地方,让他长了见识。无论过了多长的时间,这顿饭给予他的收获他始终也不会忘记。
按照惯例,给离退休老领导的拜年是在春节之前进行的。文西市第二建筑公司因为内部的改革工作,年底事情比较多,龙虎经理、贾书记都脱不开身,就安排在了春节之后的正月初九。
“你们改革的重点是啥,怎么改,为啥要改?”一向关心着他曾经工作过部门发展的蒙经理,在简短的和他的两位接班人握手问好后,待龙、贾二位的屁股刚在沙发上坐稳当,老蒙第一句话就单刀直入问他曾听说过的事,想从这两位当事人的嘴里得到更为详细具体地回答。
蒙姝玲和丈夫、儿子也在老蒙家,许应朋见有客人来,主动地和蒙姝玲的直接领导打了个招呼,带着儿子回他们自己家去了。具体的接待自然由蒙姝玲来完成。她在客厅里为客人倒好茶,放好烟,摆好水果后,给父亲和客人说了声,就回到了母亲的房间。
“上次龙虎给我打电话时说,是受了车富平的启发,你们才有这么大的动作。目前进展还顺利吗,有没有具体的结果。”蒙经理又问了一句。贾书记回答,龙虎经理补充。整个的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形势所迫,职工们还是能够理解并且接受支持公司的改革。虽然才短短的两个月,还是有初步成效的。公司第一工程队,也就是姝玲当会计的那个,历史性地实现了当年工程当年回款的突破。我们想,这对公司是一个巨大的鼓舞,对推动下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有不小的帮助。
“这个车富平是不是我离休的那年刚提起的那个。”老蒙问。
“就是,就是。”贾书记回答道。
“这么看来,你们选人还是有眼光的吗。要好好总结,要步步踏实。社会变了,形势不一样了,不改革不行啊。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我虽然离休在家,也很关心公司的发展。现在这个小车具体分管啥。”
“昨天,也就是星期六,给我和贾书记分别谈了他今年的打算。想办个停薪留职,说自己想闯一闯,希望领导能支持支持。”龙虎说。“车富平现在分管技术质量这一块。”贾书记作了补充。
“那你们是咋想的?”
“因为事情比较突然,公司过去没有先例,也牵扯到很多政策上的因素,我们还没有正面答复。说等到办公室详细咨询完建委、人事部门的意见后,再回答他。”贾书记接着说。
社会的变化超出了蒙经理所能掌控的范畴,老干部遇到了新问题。他也愣在那儿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现在的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想,这个小车还挺会赶潮流,是个有胆量、有魄力的人;贾、龙二位不是来请示汇报工作的,只是出于对老同志的尊重,礼节性的春节拜个年。有了这点清醒的认识后,就说了句不疼不痒的光面话,“我相信你们两个能处理好这个问题。”看见二位的茶杯里需要添水,喊过来蒙姝玲把三个人的水续上,待女儿又回到她母亲的房间后,蒙经理接着说,“我看有必要让他试试,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开始吗。但从内部要做到严格管理,严格控制。不能像飞出去的鸟儿一样,另起窝,安新家。”听到老领导的指示,贾、龙两位都觉得很受启发,言之在理,同时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一定照办。
已经过去的一年,对于蒙姝玲来说,完全可以用大丰收来概括。她不但顺利地拿到了文西市第二建筑公司给她的一千元的奖金,也从工程一队拿到了五百元的奖金。她的整个收入占到了全家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五。当她把这么多的钱一次性地让丈夫许应朋清点时,见过世面的许主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当初的判断。夫妻二人在心里感觉到钱多是好事的同时,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踏实感,像是这些钱是做贼偷来的。但蒙姝玲的不踏实要比许应朋强烈得多,因为她知道这背后许不可能知道的更多的秘密。虽然是在母亲的房间里,但客厅里父亲和贾、龙二位的交谈声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里全传了进来。坐在一旁的母亲可能一句话都没往心里去,还是在靠近窗子的床边上戴着老花镜在织毛衣,可蒙姝玲就不一样了。她想利用这个时间,当着两位领导的面把她想回公司的想法全说出来。刚从沙发站起来,还没有迈出步子,就又坐了下来。她觉得有点唐突,完全是感情用事。一是怕父亲会给她难堪,肯定会把她狠狠地训一顿,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二是和许应朋还没有明确的谈起这件事,只是有一次在厨房里她给许随便说了一句。她之所以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她越来越觉得车富平做事没谱,简直是离谱,心里的不安全时常摆布着她的思绪。整个人可以说完全生活在痛苦之中,她想尽快地摆脱目前的处境。可工程一队的竣工验收、最后的决算、剩余民工的工资没付清等一系列的事都因为车富平的从中作梗使问题变得很复杂,她身在其中没法做到洁身自好。听了丈夫许应朋的话,收了车富平给她的五百元的钱,一直让她耿耿于怀,挥之不去。她认为这是错误的源头、是她心里有压力的根据。可话分两头说,即使不拿这五百元,她照样会心烦意乱,因为公司派她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分管一队的财务的。